李潜哄着苏漾重新睡了过去,确定她睡得沉之后,才走出房间。
白昼恭敬的侯在此处。
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屋檐,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的往下落,晶莹剔透的雨滴,倒映出檐下的两个人。
李潜脸色不愉。
苏漾做的那个梦,让他的心跟着隐隐担忧起来。
他突然说道:“你过会儿去请个大夫过来,给夫人诊脉。”
“夫人有何不适?”白昼拧眉。
他跟在李潜身边的时日最久,自然最是清楚,苏漾对李潜意味着什么。
那是他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宝贝,别说是缺胳膊少腿,就是掉了一根头发丝儿,都能够成为天大的大事。
李潜摇了摇头,他只是心里不安生,找个大夫过来,细细的检查诊断,才能稍作慰藉。
白昼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刻转身出去,吩咐人去做,没多大会儿,又重新回来。
“办好了,等会大夫就过来。”
李潜索性留下来,没像往常一样早早的去河堤,有大夫为苏漾诊断的时候,他必须得在,这是一开始默认的约定。
“方才说到哪里了?”他坐在檐下。
男人身后就是雨幕,清晨的微风,吹来细细的雨,沾湿了衣衫,他似乎毫不在意。
白昼立刻知晓他指的是什么,忙回答道:“说到张建明一家八口,却只有两口人的土地。”
“哦。”李潜嗤笑了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接下来的事情很好猜。
一家八张嘴等着吃饭,土地却只够供养两个成年人。
孩子小的时候,这样的供需关系,似乎还看不出多大的矛盾。
等孩子稍稍大些,土地上生长出来的饭,养不活一家人的时候,才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本来张建明的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那还不够塞牙缝的土地,莫名被杜智多给霸占了。
这下彻底完蛋了。
一家八个人的口粮,全部成了泡影。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没有土地种不出粮食,吃不饱饭的情况下,为了活命,百姓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张建明的做法,乍看很极端,细细想来,却并不难理解。
然而归根结底,这一切的根源,何尝不是因为土地改革呢?
当年的土地改革中,因为思虑不周,并未提及女子的权益,无形中竟然将女子的生存环境逼迫至如此糟糕恶劣的地步!
连赖以存活的土地都分不到,那么这样下来,女孩子生下来就注定是要被嫌弃的。
她们不能读书,不能当官,不能考取功名,一张嘴还抢着粮食吃。
大概所有的用处,就是取悦男人,成为男人的玩物,传宗接代了。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当年他疏忽的小小细节,阴差阳错的有了如此坏的影响,造成了如此恶劣的结果。
李潜默默的将土地改革这件事记在心中,等着回京之后,再向李知提及此事,好稍作调整,以此来为女子们争取些许权利。
如果苏漾得知,肯定会义无反顾的这么做。
他愿意替她去做任何她想要完成的事情。
有雨丝飘进了他的脖子,丝丝凉凉的触及他温热的肌肤,他回过神来,神思都清明许多。
“张建明家人那边,”他顿了顿:“先派人去盯着。”
“不用稍微救济一下?”白昼询问。
“不必。”李潜摇头。
他们现在身份还不能暴露,以钱序的名字,就不要做钱序不会做的事情。
一个向来自私昏庸的官员,会去照顾一个被欺压的老百姓的家人吗?
答案是否定的。
即便他们做的是隐秘,然而事情传出去,迟早会被怀疑。
杜智多并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先静静观望。
两人说完话没多久,大夫就过来了,李潜再也没有了处理公务的心思,亲自领着大夫进了房间。
苏漾还在睡,他命大夫悄悄搭脉,全程没有惊动她,之后二人又悄悄退出房间。
“如何?”李潜走远了些,才问道。
大夫摇摇头:“并无大碍,看夫人的身子,想必是经历过一两年的调养,才受孕的,不得不说,给夫人调养的大夫是个高人,胎儿生长的很好,夫人的身体也很安康,还请大人安心,以后一日三餐,照常滋补。”
李潜听得很认真。
“对了,”大夫捋着胡须,笑盈盈的道:“孩子的月份越来越大了,夫人本身变得比往常更加惫懒,是十分正常的。不过,因着还有两个多月就要临盆,夫人无事的话,多在府上走动走动,这样的话,到时候孩子更容易生出来。”
李潜一一记下,亲自送大夫离开的时候,塞了一些银子。
确定苏漾无甚大事,李潜也安了心。
那个可怕的噩梦,仅仅只是噩梦而已。
接下来几天,夀春的雨下个不停,不过河堤边的做工,并没有就此停止。
雨季即将来临,河堤得加快进度,不然一旦发生洪水,夀春难逃一劫。
李潜将此事的重要性讲给诸人听,大家纷纷理解,有些上了年纪的,对先前几次洪灾印象深刻,更是卷起袖子猛干。
众志成城,进展神速。
眼看着河堤的修葺,越来越接近尾声,李定安的脸色仍不见得有丝毫好转,他也不像之前一样,与李潜说那么多的知己话。
如今二人的相处模式,便是有事说事,无事互相沉默。
李潜知道李定安在愁什么。
张建明在牢里,死里逃生好几回,事情传到他耳朵里面后,他直接找到杜智多,二人大肆争执了一番。
李定安不是杜智多的对手,加之被杜智多拿捏着,迅速败下阵后,灰溜溜的一蹶不振。
后来过了几天,他终于想到了张建明的家人,自掏腰包,派人去给他的家人送银子,以作贴补。
谁知道对方拿了银子,骂骂咧咧的将他的人揍了一顿。
这事瞒不过杜智多,想来两个人又不知说了什么,彼此似快撕破了脸。
两人闹掰是早晚的事。
李潜从到夀春,摸清李定安与杜智多之间的关系后,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两个人代表不同的阶级,自然存在利益冲突,想要平息冲突,总有一个人要做出妥协。
妥协的次数太多,总会爆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