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面像是碎了满天的繁星,闪亮而耀眼。
这样坦荡而干净纯粹的沈随风,让苏漾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少女时期的夏天,充沛的回忆涌上来,目光是她都未曾注意到的柔和。
她顿了顿,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反而是沈随风,大方的打趣她:“你倒是问啊。”
“城外的那座木桥断掉的事情,你还有印象吗?”
沈随风有短瞬的愣怔,而后失笑的点点头:“有印象,当时你也在场,不是吗?”
“那几日据说你都在那处忙碌,可我今天偶然得知,有人说你不知所踪,兴许是去了别的地方。”苏漾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注意着分寸,说道:“你身为朝廷命官,想去哪里,行踪如何,没有必要同我汇报,只是我想问……你消失不见的时候,去的那个地方,是否与李潜有关?”
言下之意,就是在问他,是不是寻找到了李潜的下落。
石桌上摆放着精巧漂亮的瓷器,秋日的太阳比往日多出几分柔和悱恻,橘黄色的光线落在瓷白的茶杯上,美的无法言喻。
沈随风捏起茶杯,缓缓的转动着。
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流转的光斑照在上面,竟生出几分诱人来。
苏漾平心静气的等,期间还给小家伙擦了擦流下来的口水。
“是与王爷有关。”沈随风饮了口茶,淡淡的点头。
“哦。”苏漾看过去,笑了笑:“你怎么没同我说,你知道的,任何有关他的消息我都想知道。”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没有跟你说。”沈随风等她刚说完,就接话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他将瓷杯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有些凉,却让他更清醒。
苏漾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方才话中的意思。
沈随风坦然道:“那日我本来去修理断桥,谁知当天夜里,突然来了消息,说是兴许找到了王爷的下落,那地方叫绥安,位于夀春的下游四十里地开外的地方,得知消息的我,自然一刻钟都不敢耽搁,本想带你一起去,可是……”
他说出自己的考量。
“一来是深夜,距离遥远,路上定然要不停歇的奔波,你刚刚生产过的身体,正是最为娇嫩脆弱的时候,我不忍心你受这种苦。”
苏漾欲言又止,被他抬手制止。
沈随风无奈的苦笑,他直直的望过来,满眼都是恳切的关心,偶尔有几丝痛苦与卑微划过,虽然那么迅速,仍刺伤了苏漾。
她下意识的抿唇,便听到他说:“二来,这些日子我们一直都在寻找王爷的下落,每一次都满怀希望,然而得到的都是失望,这其中感情的起起伏伏,大概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失落哀伤,我尚且觉得沮丧,推己及人,你应该更甚吧。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想着以后有消息了,我都先亲自跟过去看看,等确认之后,再直接与你说好消息。”
“原来是这样。”她与他四目相对,沈随风并不回避,她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欺骗。
“就是这样。”沈随风微微耸肩:“我的本意…如此,没想到确实思虑不周,反而引起了误会,以后还是同之前一样,有收到任何消息,我都一并告诉你,然后我们一起过去,也免得你听信了外面的流言蜚语。”
苏漾张了张嘴,自觉理亏。
她不是那种错了不知改正的人,更有承认的勇气,说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不过关于他的,点点滴滴我都想了解。”
沈随风了然的点点头,然而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给自己又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微微抬眸,看着女人似乎又走神了,那股被压下去的怒火,又蹭的窜上来。
淡淡的嗤笑从他嘴角溢出。
宁静的早晨,只有彼此二人,近距离之下,清晰的落入彼此耳朵里。
她从思绪中抽离,朝他看过来。
沈随风勾了勾唇,道:“我当时躺在榻上无知无觉的时候,你也曾这么挂念吗?”
苏漾愕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提那么久远的事情,怀中的小家伙像是感觉到突然紧张的氛围,开始不安的挥舞着小手。
她将他的小手握在掌中,动作轻柔,声音平缓,似完全不被刚才那番话所影响。
“无论你如何猜想揣测,我都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是关心你挂念你的。”苏漾不可否认:“任何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朋友,我都真心真诚的对待他们,更何况是你。你知晓我的为人,就不该说这种赌气的话。你很清楚也不必试探,因为那些都是以前的旧事了。”
旧事旧事!
如果他不发生那些意外,他和她早就成为一对!
现在她成了别人的妻子,来同他讲,与他的那些过往都成了旧事!
“现在我们都应该向前看。”苏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并且有掌控的能力,她说道:“还是讲讲你去绥安之后的事情吧。”
又一次被拒绝,并且是同样的借口。
沈随风恨透了她说二人只是过去的言论。
明明是两个人的回忆,她抽身离开,只留下他一个人,让他看起来像个傻子。
原本多么好的一段姻缘,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他真的不甘心。
他成为了过去,她如此对他,那若是李潜成为了过去呢?她是不是在时隔多年后,对李潜说出同样刺心的话呢?
脑海中浮现出了李潜被关在牢笼里的身影。
沈随风阴郁的心,略感慰藉。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被关在那里,直到老死病死。
李潜还拿什么和他争?
沈随风笑了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才自己失态了。
他依然保持着大方的姿态,说道:“抱歉,想到了从前的事情,至今仍觉得遗憾,难免会克制不住自己,若是对你造成了困扰,还请你原谅,我以后会格外注意的,对了,还是说正事吧,我晓得你最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然而现实……总是不尽人意。王爷不在绥安,那人不过是有几分身材像他而已。”
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瞬间熄灭。
沈随风安慰她:“这是很正常的,我们发布出去的消息,是带着赏钱的,有些人想贪点银子,不足为奇。”
苏漾还能说什么,笑笑道:“那还是辛苦你跑了一趟。”
“同我说什么辛苦,再者,寻找他的下落,也是圣上交代过的,他身份尊贵,对整个大越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存在。即便不用你说,我都会百分百的用心寻找。”沈随风道:“不过……说实话,再寻找下去,进度只会更加艰难。”
失踪的时间越久,找到的机率越小。
这是他们心知肚明的事情。
沈随风吃完早饭就走了,说是还有事情要处理,夀春百废待举,他日日忙碌实属正常,苏漾并没多留。
她去给小家伙喂奶。
有时候要说生命,真的是十分神奇的存在,尤其是小孩子的成长,几乎是一天一个样。
他越长越好看之后,苏漾更喜欢他,每每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李潜。
父子两个简直太像了。
以前苏漾完全不明白生孩子的意义在哪里,为什么要为了延续生命,而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现在只觉得,女人能够生育,不仅是伟大的,也是幸运的。
孕育与所爱之人的骨血,这个世界上将从此多了一个,与两个人的结合有着密切关系的存在。
他是相爱的证明,承载着最热烈的感情,与最美好的期待。
苏漾无比庆幸,李潜不在的时候,还能有他陪着。
她给小家伙喂完了奶,整个清晨才算彻底苏醒,屋子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佣人们忙碌着,新的一天开始了。
白昼得了吩咐,赶来见她。
“夫人,您找我?”
“今天起,额外交代你一件事情。”苏漾抱着小行舟,用手指逗弄着他,惹得他咯咯咯的笑:“去盯着杜智多。”
“乡绅杜公子?”他问。
“恩。”苏漾同他确定:“不论大小事,都要跟我汇报。盯紧了他,就不信他露不出破绽。”
“是。”
苏漾又问:“之前寄往京城的信,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该收到回信了吧?”
“正是。属下刚要同您说这件事。”白昼从袖中取出信封道:“今天清晨刚刚收到的,属下没停,就给夫人您拿了过来。”
小行舟出生的时候,恰逢夀春发了大水,在此之后,他们又被困在春山上有小半个月。
等好不容易下了山,稍稍安定下来,她便写信寄往京城苏家。
夀春遇洪水的事情,肯定瞒不住,她既然无恙,就应该早早的告知家中诸人,免得他们担心,尤其是娘亲何鱼诺。
父亲的离世,与兄长不幸的遭遇,令她成了惊弓之鸟,虽说平日里她对他嘴上嫌弃,实际上苏漾却是她最疼爱的女儿——
整个苏家,就这么一个闺女,怎么会不在意不喜欢?
苏漾在信中,先报告了平安,之后又宣布了喜讯,把小行舟顺利出生的事情,说与他们,想让他们高兴高兴。
这算是近一年来,苏家最大的喜事了吧?
她嘴角带着笑意,缓缓打开了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