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下逐客令,这个认知,让沈随风的笑容,有短暂的凝固。
他知道,果然是有点心急了。
本想不动声色、循序渐进的走进她的生活,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习惯自己的陪伴与照顾,然后顺理成章的接受他。
他们本就是一对,重新在一起,尤其是在李潜死了之后,没有人会有旁的非议。
做计划的时候,她没出现在他的面前,故而他克制冷静,自以为天衣无缝。
等见到她,才知道,整个计划里最大的漏洞,就是他低估了自己对苏漾的感情。
他想给她关心爱护,强烈的冲动,是怎么都无法压制的,以至于在她面前显得有些狼狈,有些急切。
她反感他了吗?
沈随风对苏漾算是比较了解的,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其实情商很高,除非是刻意的,否则并不会让任何人感受到不舒服。
这番委婉的说辞,何尝不是在给他面子?
他不想走,但他并不想惹她生气,两相权衡之下,他恍然大悟的道:“多谢钱夫人提醒,时间确实不早了。”
和聪明人相处,总不至于太难堪。
苏漾莞尔一笑,接过小行舟后,很给面子的挥舞着小行舟的手,关切的叮嘱道:“希望沈大人一切顺利。”
谁能抗拒年轻漂亮的迷人笑容呢?
方才残留在心头的那点点不快,瞬间被沈随风忘在了脑后。
他想,以后若是要与苏漾在一起,总归是要让着她忍着她的,就当提前习惯她的脾气,好为将来二人的甜蜜生活做准备。
想到不久之后他们的未来,就连秋日的清晨,都似乎充满了歆甜的味道。
沈随风这种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在离开府邸之后,约莫一个时辰后,他正在带着方师爷等人,继续修葺城内被洪水冲坍塌的房屋时,丘川来报,说收到了一封信。
“等下再看。”
方师爷正在指挥人把房屋里面的梁立起来,他随手摆了摆,表示现在抽不出身。
丘川提醒他:“是绥彰的陈大人发过来的。”
正欲提步离去的沈随风,方向一转,踱步回来。
他瞧着没有人注意到这边,领着丘川往人烟罕至的角落里去,等确保无人看见后,才奇怪的问:“绥彰?”
“正是。”
丘川知道他近来忙,有时候收到的信件,他会按照轻重缓解的分类,提前整理好,再给他过目。
绥彰是个不寻常的地方,他收到后就步履不停的来找他了。
“看内容了吗?”沈随风取出帕子,随便擦了擦手,接过来问。
丘川摇头:“属下还未曾看。”
沈随风动作麻利的拆开信,映入眼帘的一行字,就让他的眉心狠狠的拧起来,紧跟着手不由的攥紧,平展的信纸被捏的皱巴巴的。
丘川直觉不好,压低声音试探着问:“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沈随风不答,双眼死死的盯着那张纸,恨不得在上面戳个窟窿出来。
他的脸绷的很紧,紧到太阳穴的青筋都突突的往外跳,人只有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丘川记得,之前沈随风去了趟绥彰,因为李潜被找到了。
当时他确实建议,索性斩草除根,将李潜杀了,以免除所有后顾之忧,但那会儿他做了决定,而他,不是会轻易更改决定的人。
那么……
丘川不敢多言,甚至连目光都低低的垂下,没有抬头看他。
他猜测着,看这样的情形,有极大的可能,让李潜跑了。
先帝在世时,以天地为囚笼,令他至那般惨烈的地步,都能被他翻身满载荣光,步步登至今天的青云之上。
何况是小小的铁笼呢?
能困得住他才奇怪呢!
丘川作为奴才,不敢妄议主子的不是,不过在有关于李潜的事情上,不得不说,沈随风有点情敌,也有点狂妄了。
“主子?”
秋日的晚风,混合着夕阳的柔软一并吹来,偶尔能感受到几丝萧瑟的寒意。
沈随风的头发被吹乱,有几绺散落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衬的那张俊脸,更加阴沉。
大概是夕阳的余晖照耀,他的表情看的不甚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秋风吹起又停,停了又吹,一直沉默着的沈随风,忽然笑了。
起初是低低的压抑的笑声,后来声音爽朗嘹亮。
丘川有点被吓懵了。
“有意思。”他看着沈随风,将信件缓慢的折叠起来,口中重复着同一句话:“有意思,真有意思。”
“主子……”
“这样游戏才更刺激更具挑战性不是吗?”他忽然转过头来,漆黑沉稳的瞳仁里,是平静的霜,也是翻滚着的浪。
“那主子打算怎么办?”
沈随风已经将信件整理完毕,他长叹了口气,目光平静的看着前方。
风细细的吹,偶尔他的呼吸,都有些不真实。
他顿了顿,才淡淡的开口:“李潜将狱卒杀死,然后逃离了绥彰,陈大人并没有在当地找到他们的行踪,苏漾还在夀春,按照道理,李潜应该是来夀春了,他或许已经到了,藏在某个角落里,又或许是没到,还在路上。”
“他如果活着出来,势必会追究陈大人一事。”丘川担忧:“属下恐怕陈大人那处,会牵扯出我们来。”
“这怎么能牵扯出来我们呢?”沈随风幽幽转过头来,口吻理直气壮的几乎要诓过丘川:“我们什么都没做。”
“……”
丘川揣测着他的意思,小心翼翼的说:“主子的意思,是让陈大人一个人扛下这件事?”
如果一早杀了李潜,陈大人还能留条性命。
陈大人是沈父的朋友,本来只盼着飞黄腾达,没想到搏一搏,把命都给搏掉了。
丘川忍不住唏嘘。
沈随风嗤笑了声:“教过你多少次,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事,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当断则断?”
他继续说,声音很冷,说出来的话,更是清醒又冷硬。
“陈大人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何尝不是在赌?当他在我们沈家站队,知晓我要做的事情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面做出了选择。任何一次的选择,都是一场赌博。因为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他押赌注在我身上,认为在与李潜的这场明争暗斗里面,我会赢,那是他的选择,我并未多加干涉,只可惜,他只预想到了好的结果,却忘记了,既然是赌,就会有一半是赌输的几率。现在到了承担赌博后果的时候,你在替他唏嘘,还是在怪我狠心?”
丘川被说的整张脸,滚烫无比。
沈随风懒懒的看了他一眼:“人要为自己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与选择负责。”
“那主子呢?”他担忧又坚定的道,对上男人了侧过来的目光,温柔与优雅退去,只剩几分阴森,他深吸口气,狠狠的咽下口水,说道;“主子你呢?你会为自己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与选择负责吗?哪怕是糟糕的结果,你能承担吗?”
“我知道你指的是哪件事。”
主仆二人达成了某种默契,只需眼神交流,他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沈随风沉默。
丘川忍了好几个月的话,控制不住的涌到嘴边来:“李潜与苏漾的关系,你这样对他,就不怕有朝一日被苏漾知道吗?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你又当如何自处?主子,其实有时候命运的安排,并非毫无道理,诸如种种,不管是多年前,还是眼下,都证明了你与苏漾有缘无分,情再深都奈不过缘浅,不如及时放手吧,趁着现在还没有完全铸成大错之前。绥彰的事情,让陈大人扛下来,我们撇的干干净净,之后……对于苏漾,您就暂时别想了吧。”
“别想?”沈随风气笑了:“我从小到大没有争抢过什么,现在想要个女人,你劝我别多想?”
丘川是真心实意的为他考虑,他是从二人情窦初开那会,一路见证过来的。
当事人身在其中,兴许无法自辨,旁观者看的一清二楚。
他有时候会感到很迷茫,不知道为什么,沈随风会变成这样?
他都有些不敢辨认,在苏漾一事上面表现出来的强硬与邪恶,是不是才是真实的沈随风?或者他仅仅只是暂时的鬼迷心窍。
丘川提醒他:“主子,你别被冲昏了头,那个人是李潜。”
他指了指天空,寓意很是明显。
李家的天下,李潜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他与之抗衡,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李潜又如何?”沈随风懒得同他再多说:“现在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令他成为所有人艳羡敬仰的存在,来日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有可能成为夺命的利剑。我欣赏他,但不代表我就会害怕他,我认为自己可以与之一搏,其实如果不是苏漾,我想我与他或许还会成为惺惺相惜的好友,只可惜,他心心念念要守住的人,是我费尽心机赌上一切也想要得到的。”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丘川再劝没有任何意义。
他是深吸口气,调整情绪,只好拐到之前说过的内容上:“总之,绥彰的事情暴露了,陈大人留不住,但我想,李潜肯定不会以为陈大人就是幕后人,不出意外的话,他会顺着陈大人这条线索往下查。”
“你跟着我久了,看的越来越透彻。”沈随风点点头,没有否认他的推测:“正因为如此,他要查,就给他铺条线,让他查下去。”
“可……”
“杜智多是不是该死了?”沈随风自言自语的说:“那就他吧,把所有的线索都往他身上引,我帮了他一个忙,他合该还我这份人情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