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大牢,余初瑾坐在角落里,身下是潮湿并泛着恶臭的颜色发黑的稻草,鼻腔里充斥着腐败霉烂的气息。
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鼠,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在地上爬来爬去,不时的停下来,观察着余初瑾的表情。余初瑾知道,老鼠饿了也是会吃人的,只是,很多时候仅限于刚出生没有反抗能力的婴儿,又或者是失去反抗能力的成人。
不知道是苏洐的那番警告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余初瑾被王景桥带回莘唐县后便押入县大牢,县大牢暗无天日,余初瑾只能凭借着送餐的次数来推测自己在这牢里的时间。
大牢里一天只有两餐饭,她从进来到现在统共吃了六餐饭,也就是说她已经被关了三天。她到是不奇怪苟希贤为什么不升堂问案,倘若没有苏洐,苟希贤怕是早就一顿杀威棒打她个半死,再抓着她的手在写好的状纸上摁个手印,这案子就算结了吧?可现在,半路杀出个苏洐,且还是正三品京官的独子,想来她已经成了烫手山芋了。
余初瑾想得没错,得了王景桥回话的苟希贤那个郁闷啊,当时就把王景桥骂了个狗血淋头,怪他不该把人带回来。这下好了,他骑虎难下,这人不论是关着还是放了,都是得罪人的事。
苟希贤的夫人佟氏同苟希贤结发于微末,当年苟希贤得了个二甲第十六名的好成绩,本该进翰林院任侍读,但因为家贫,他便求助恩师魏大人谋了个外放的缺,来了这莘唐县做了个七品县令。
这是他到莘唐县第九个年头了,只要今年冬天的考核再得个良,他就能往上升一升,可在这节骨眼上,却闹出这么一桩事,别说是苟希紧自己,就是佟氏都能愁白了头。
“大人,要不还是把人放了吧。”佟氏劝苟希贤道:“那姓蒋家虽担着千户之职,可却是个武官,有道是文武殊途,得罪他,总比得罪正三品的京官要强。”
苟希贤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自然知道,得罪他比得罪苏侍郎要好,可我们已经收了他五百两的银子,收了银子不办事,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们把银子退了便是。”佟氏说道。顿了顿,“或者,我们多加上个一百两,权当是向蒋家赔罪。”
苟希贤苦笑着看向佟氏,“我只怕,蒋家不能同意。”
“同不同意的,也由不了他。”佟氏挑了眉头,说道:“他蒋凤池做了什么,天知地知他知我们不知,可我们却不能让他拿了当刀使。若是余家的丫头和苏大人的公子没有婚约,一切都好办。无非就是一个屈打成招,打也就见打了。可现在……”佟氏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总之,人必须要放。”
苟希贤拿起桌上的茶盅,递到佟氏手里,佟氏正说得口干舌燥,捧起茶盅便一口饮尽。末了,抬头看向苟希贤,“大人,您是什么打算?”
“人,肯定是要放的。”苟希贤沉吟着说道:“只是,怎么放呢?”
“这有什么为难的!”佟氏轻哼道:“就说经查证,是对方诬告呗。”
苟希贤却是苦笑着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夫人,您若是了解余家这个大姑娘为人处事的方法,就不会说得这样轻松了。”
“什么意思?”佟氏不解的问道。
苟希贤拧了眉头,对佟氏说道:“这大姑娘一点都不比蒋家好对付,是个一言不合就拔刀弄枪的,武大鹏,你知道吧?”
佟氏点头,“知道,跟着阎化成贩私盐的。”
“武大鹏的双脚差点就叫这姑娘给废了!”苟希贤说道,在佟氏瞪大的眼睛里,他继续说道:“还记得上个月缉拿归案专事略卖良家妇女绰号牛魔王的牛丕吗?”
佟氏点头,亲爹亲娘她未必记得,唯独这个人她死也不能忘记。
多少清白人家的姑娘,因他而堕落无边地狱!
莘唐县第一个被判凌迟之刑的人。
“听张先生说,这次一起缉拿归案的不是还有牛丕的两个手下,一叫陈三,一个叫马如龙吗的?”苟希贤不慌不忙的和佟氏说道:“据说,这俩人之前就吃了这余家大姑娘的好一番苦,特别是那陈三,提起余家大姑娘,到现在还瑟瑟颤抖呢。”
佟氏听得不由好奇了,问道:“怎么回事?”
苟希贤便将当日杭氏被牛丕几人当街掠走,余初瑾几人怎么把人追回,怎么扎了人一刀后动用私刑逼供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轻叹口气,说道:“我啊,前后想了想,你说,是不是这余家大姑娘太过锋芒毕露,才会使得蒋家要做出斩草除根的打算呢?”
佟氏想了想,点头道:“说不定真就是这样的,余家这大姑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就不知道藏拙呢?”
余初瑾没有听到佟氏这话,若是听到了,少不得要替自己喊几声屈。
她怎么不想藏拙?
可自从温氏死后,事情一桩接一件,她有那个机会藏拙吗?
“说了那么多,那现在,大人您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呢?”佟氏问苟希贤道。
苟希贤叹了口气,“就照夫人说得办,多加一百两银子,退回给蒋家。”
佟氏当即点头道:“那行,这事我去安排。”
夫妻俩商议妥当,苟希贤正欲辞了佟氏去前堂审案,不想,外面的小厮却在这时走了进来,说是前两日来过的自称姓阎的客人求见。
苟希贤不由得回头朝佟氏看了过来,苦笑着说道:“夫人,这人,我是见还是不见呢?”
“见吧。”佟氏叹了口气,说道:“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事情和他说了,也算是给他提个醒,让他自己去做好善后的准备吧。”
苟希贤想了想,说道:“夫人说得有道理。”
话落,对小厮说道:“把人请去书房,我稍后就来。”
小厮应声退下。
阎化成没有等多久,听到门外一串细碎的步子声响起,原本坐着的他,想了想后,起身站了起来。苟希贤一只脚才迈过门槛,阎化成便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大人。”
苟希贤摆了摆手,免了阎化成的礼,目不斜视的走到正上首的位置坐下,这才对仍旧站着的阎化成说道:“坐下吧。”
小厮进来奉茶。
苟希贤捧了茶盅对阎化成举了举,“喝茶。”
“谢大人。”阎化成心不在焉的端起茶盅,手指拂着精致的瓷盅,沉吟着开口问道:“大人,余家的丫头已经缉拿到案三天,为何迟迟不升堂?”
苟希贤眼底掠过抹淡淡的不悦之色,但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他浅浅啜了口茶后,将茶盅放了下来,抬头看向阎化成,说道:“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这案子开不了堂了。”
“为什么?”阎化成失声问道。
却在下一刻,不等苟希贤开口,又顾自说道:“大人可是因为苏侍郎之子苏洐的缘故?”
苟希贤点头,“没错,确实是因为他,你之前没告诉我,这余家姑娘和苏侍郎的公子有婚约在身,现在,既然我知道……”
“大人怕是弄错了。”阎化成打断苟希贤的话,唇角噙了抹幽幽的冷笑,说道:“苏家的公子和余家大姑娘并无婚约,一切不过是苏公子的一厢情愿罢了,苏侍郎并不同意这桩婚事。”
苟希贤捧着的茶盅的手一瞬僵住,整个人难掩错愕的看了阎化成,“苏侍郎不同意这桩婚事?”
“是的。”阎化成说道,末了补充道:“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个消息,原本想着立刻赶来告知大人,不想却被一些事情给耽搁了。”
苟希贤看着阎化成的目光,尚有犹疑,似乎怀疑阎化成是为了触成此事,故意撒谎骗他。
阎化成显然猜透了苟希贤所想,想了想,抬目看了苟希贤,说道:“大人,苏公子这三天并不曾来找您,也不曾入狱探望余家的那位大姑娘吧?”
苟希贤点头。
“您知道是为什么吗?”阎化成问道。
苟希贤不假思索的接一句,“为什么?”
“因为京都苏家来人了,这会儿,苏家的人正要带着他返回京都呢!”阎化成哈哈笑着说道。
苟希贤一瞬怔愣当场。
见苟希贤怔忡失态,阎化成敛了笑,往前倾了倾,轻声说道:“大人,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