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荷华听不到黎老夫人的这声何必,不过,即便听得到,想来她也只会说一声,“各人有有各人的活法,这是我的活法,我自己对它付责。”
京城。
宝林胡同因毗邻宝林禅寺而得名,宝林禅寺的前身是前朝晋王府,后王朝覆灭王府最后沦为了禅寺。
工部侍郎苏畅的家就安在宝林胡同,三进两出的宅院是旧式的廊院式建筑,苏畅和覃氏住着第二进房的正房,苏老夫人是住了第三进房的正房,至于府里的下人则随着侍候的主子不同分别住在了不同的院落里。
这会儿,苏老夫人的屋子里,苏畅苦着脸干巴巴的坐着,他的身侧是铁青了脸的覃氏,苏老夫人的脸色也很是难看,一手支着额头,一手转着手里的佛珠。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就连空气似乎都凝滞住了。
最终,还是覃氏打破了这份宁静,咬了咬牙,她抬头看着苏老夫人,“娘,这要求无任如何不能答应,您要答应了,我……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啊?还有蓉姐儿她们几个,明年蓉姐儿可就要成亲了,贾家可是娘您亲自定下来的。”
苏老夫人没有吱声,覃氏又看了苏畅,“老爷,你到是说句话啊!”
“你让我说什么?”苏畅瞪了覃氏,“那黎海官是好惹的吗?这会儿他还肯谈条件,等他不谈条件的时候……”
“那又怎样?”苏老夫人一脸怒容的打断苏畅的话,“你堂堂朝廷三品大员,一个当官的还悚了他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不成?”
覃氏紧跟着附和了一句,“就是,他黎海官不就是搭上了内务府大总管吗?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苏畅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覃氏,“你知道内务府大总管是什么人吗?”
覃氏瞪大眼,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苏畅,“知道啊,忠勤伯桑东海,怎么了?”
苏畅冷着脸问道:“你也知道是忠勤伯桑东海啊?”
“知道啊!”覃氏补充道:“我还知道,桑东海尚了长公主呢,怎么了?”
“那你也一定知道,忠勤伯他还是皇上的伴读吧?”苏畅没好气的问道。
覃氏摇头,“这我到是不知道。”
苏畅冷笑着才要开口,不想覃氏却已经继续说道:“可那又怎么样呢?桑东海这个内务府大总管虽然是正二品,可他是替皇上搂银子的,难道还能替皇上断案子不成?他要真敢把手伸这么长,皇上怕是第一个便不能容他。”
“他为什么要替皇上断案子?他是天子宠臣,他只要在皇上耳边时不时的吹吹风,便有我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再说了……”苏畅没看覃氏,而是抬目看向了苏老夫人,“娘,若只是个内务府大总管,儿子也不惧他,可您不知道,内务府不是他最厉害的手段,他真正的手段,是他手里握着的南、北武林两股势力,他只要下个辑杀令,有的是人替他出头上门来取儿子性命!”
“他敢!”苏老夫人怒不可遏的吼道:“你是朝廷命官,敢害朝廷命官视同谋逆,谋逆,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黎海官自己不怕死,他的兄弟,他的侄子侄女们,他们也不怕死吗?”
苏畅欲哭无泪的看着苏老夫人,“娘,自太祖开朝至今,我朝破不出的命案还少吗?黎海官会傻得大肆宣扬,是他杀了儿子吗?”顿了顿,他一脸颓败的说道:“话,反正我已经说明白了,您答不答应他的条件,儿子也没法做您的主,您自己看着办吧。”
话落,起身揖了一礼,便要离开。
覃氏急急站了起来,“老爷,你去哪里?”
“我去宝林禅寺。”苏畅头也不回地说道。
覃氏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拉住了苏畅的袖子,“不许去,你不许去!我不同意你去!你去干什么?人都已经死了,便算是没死,也是给过和离书的人,你和她早就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苏畅看着覃氏,“她是我儿子的娘,你说我和她有没有关系?”
“苏洐他已经不是你儿子了!”覃氏涨红脸,怒声道:“你可别忘了,你和黎氏的和离书上,清清楚楚的写着,苏洐从此后和你没有任何的瓜葛……”
“你傻不傻?”苏畅打断覃氏的话,一脸讥诮的看着他,“父子血缘关系是一张和离书便能断了的?他是我儿子,活着是,死了他还是。”
话落,再不看覃氏一眼,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覃氏追了几步,没追上,恨恨一跺脚,转身走了回来,喊了声坐在上首罗汉榻上的苏老夫人,“姑母,您都看见了,您也都听见了!这日子,您叫我还怎么过下去啊!”
话落,捂着脸坐在一边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苏老夫人这会儿正烦得不得了,听到覃氏的哭声,抓起手边的茶盅就扔了过去,“不想过就别过,她吊大门外,你吊大门内,我老太婆给你们挖个坑一起埋了!”
覃氏吓得一口气没缓过来,打了个大大的“咯”,之后便停不下来。生怕自己惹了苏老夫人的恼,连滚带爬的起身退了下去。
覃氏一走,苏老夫人贴心的婆子樊屠氏自外面走了进来,眼见得苏老夫人揉着额头,脸色时青时白,连忙去了内室,自多宝架上取了下个黑漆盒子,取了一个小瓷瓶快步走了出来。
“老夫人您是不是头又疼得厉害了?老奴给您揉揉吧。”攀屠氏说着,揭了瓷瓶的盖子,手指上点了滴油,这才走上前,双手熟练的替苏老夫人按起头来。
她指力轻重合适,加之又有凝神静心的檀香精油,不多时,苏老夫人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只到底心里装着事,感觉人好受些了,便抬手阻止了樊屠氏继续动作。
樊屠氏便沏了盅热茶放在了苏老夫人手边。
“你跟了我几十年了,你说这件事到底怎么办好啊?”苏老夫人突然开口问道。
樊屠氏扯了扯嘴角,脸上绽起抹浅浅的笑,轻声说道:“老奴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下人,哪敢给老夫人您出主意。”
“不是让你出主意,你就说,如果是你,你怎么办。”苏老夫人说道。
樊屠氏想了想,轻声说道:“如果是老奴的话,老奴便应了黎舅爷的条件。”
“答应黎海官的条件?”苏老夫人凝目看着樊屠氏。
樊屠氏点头,“老奴是这样想的,人反正都已经死了,无非就是占苏家祖坟的一块地罢了,这样一来,既平了黎苏家两家的怨,也能让孙小爷认祖归宗,有什么不好的呢?”顿了顿,“当然,这对夫人来说确实委屈了些,可谁让孙少爷是老爷唯一的儿子呢?”
言下之意,其实是,谁让你覃氏生不出儿子!
你要是生得出儿子,母凭子贵,也不至于受这委屈不是?
苏老夫人没有吱声。
樊屠氏不是个没眼力见的,苏老夫人没有出声,她便安静的在一边站着。
良久。
“你怕是不知道,阿洐他要娶余昊的女儿,这余昊的女儿是能娶的吗?”苏老夫人恨恨拍了脚说道:“畅儿他还想着再往前进一步,倘若让皇宫里的那位知道,我们家的孙媳妇是余昊的女儿,你说……”
这件事,攀屠氏还当真不知道。
虽说她是苏老夫人身边侍候的,还是心腹婆子,但因为这件事非同小可,当日苏畅也就和苏老夫人商量了,旁人那却是一句口峰都没漏出,生怕给自己招来是非。
“孙少爷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尽干糊涂事呢!”樊屠氏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当年,苏老夫人也是想着把苏洐养在府里,不让他回到黎氏身边的,可苏洐却能干出绝食的事来,整整三天滴水不进,苏老夫人没办法,只得放了他出府。
现在,又自作主张给自己定了这样一桩亲事,不怪樊屠氏说他聪明人尽做糊涂事。
苏老夫人再次长长的叹了口气,“可真是愁死人了,这到底怎么办才好?”
樊屠氏陪着叹了口气。
更叫苏老夫人郁闷的是,黎家那个长得比姑娘还好看的黎海官,怎么就能让南武林、北武林都听他的话呢?
早些年看着黎海官,她还得他男生女相,注定成不了什么大气。可谁知道一转眼,人家不仅把生意做到了内务府,还把南武林、北武林给镇住了!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当初干脆就认了黎氏这个媳妇好了。
只是,想到黎氏的桀骜不驯,苏老夫人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心道:真要认下这个媳妇,怕是她这把老骨头早已经埋在地上生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