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间墓室,一个尸骨无存,一个栩栩如生。
河南安阳小屯村西北地,是一片高出周围农田的岗地,在全国平整土地的浪潮中即将被夷为平地。
1976年1月,春寒料峭,冰封的冻土层坚硬异常。
高岗的南面,由于取土已经形成近十米的断崖,连着三天的钻探并不顺利。
钻探时一杆探不到底,土质硬且干,探铲带不上土,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天,一直没有任何进展,所有的工作人员情绪低落,心知时间不多了。
还有五天就到新年,若他们还是拿不出来成果,就必须撤离,这里将会成为建屋种田的生活区,如果底下有古墓葬的话,很可能会遭到破坏和盗掘。
负责考古工作的郑教授和陈教授商议,决定尝试将探杆加杆再加上拧杆,虽则钻探时需数人协助,进度缓慢,费时费力,总好过每一杆都半途而废,不明不白地放弃。
加了探杆,工人们逐个探方钻探取样,依然一次次失败,每次费很大劲打下去,加了一次杆,再打下去一部分,就遇到石头样的硬物,导致取不上来土样。
如此持续了大半天,依然一无所获,忽然一人大叫再加杆,再加杆!
欣喜的声音传出老远,感染了在场所有人,大家迅速围拢过来,递杆,接口,拧螺丝,齐心协力推杆,探杆继续向下,向下,速度很慢很慢。
第三杆全部打下去,终于探到硬底,众人鸦雀无声,在场的人全都屏住呼吸,直勾勾盯着正在向上提起的洛阳铲。
铲子提上来,带着刚从地下取出来的土样,满铲鲜红的湿泥,正滴着血红的液体。
所有人一下子兴奋起来,大叫着“是墓葬,是墓葬”,场面变得热烈而喧闹。
张教授眼尖,一眼瞅见那抔湿泥里裹着一件东西,迅速抠下来,在冰冷的泥水里清洗,那东西很快显出真容,是一件异常精美的和田玉凤凰。
他心里狂喜,这个墓葬的等级一定非常高!
“那洛阳铲上的土是血吗?”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好奇问道,“这是个血尸墓吗?就像《盗墓笔记》里写的那种,是个血粽子吗?”
“当然不是血尸墓啦!”年轻的博物馆志愿者笑道,一侧酒窝浅浅的,像风吹荷叶露珠动,“盗墓小说都是杜撰的啦!那土里混了朱砂,用来防虫防腐的,而且铲下来的是鲜红漆皮,因为古代漆器大多是黑红两色,红色漆皮混在湿泥土里就会非常像鲜血。”
“她的墓里出土了七百五十五件玉器,其中不少是龙型玉器,只有这一件是玉凤凰,所以这只玉凤凰很可能是妇好本人的象征。”一边讲着妇好墓的发掘过程,一边继续给大家讲解藏品。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传说商人是玄鸟的后代,凤凰很可能就是玄鸟,很可能是早期某个母系氏族的图腾,对于商人而言,凤凰是非常非常尊贵的象征。”
“喏,就是这只玉凤凰!据检测是新疆和田白玉的,微微带红沁,身姿优美,是不可多得的美玉。妇好墓出土的大部分玉器,都是新疆和田料,可是新疆距离安阳殷墟万里之遥,商人是如何获得玉料并制作众多玉器的呢?”
“战争!通过不断征伐周边国家,获取玉料!有甲骨文明确记载,武丁伐鬼方三年,就是为了获得他们进贡的玉料。”
她是商王武丁的妻子,也是我们历史上第一位女将军,率领部队征服土方、巴方、夷狄和鬼方等几十个国家。
“她不仅能带兵打仗,无往不胜,是个真正的战神!还作为大祭师,使用六瑞主持国家祭祀。所谓六瑞,就是指六种玉器,以苍璧礼天,黄琮礼地,青圭礼东方,赤璋礼南方,白虎礼西方,玄璜礼北方。”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事是祭祀和打仗,可见妇好的地位之高!在武丁心里有多重要!她真得是个几千年来罕见的奇女子,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事业爱情家庭方方面面都很成功,简直就是个完美女人!
所以,这次妇好墓发掘四十周年纪念展的主题是:女将、王后、母亲。
“武丁将所有重要的事情都交给妇好,她统帅国家一半以上的兵力,主持国家祭祀,还有自己的封地,两人感情又非常好,是真正意义上的灵魂伴侣,据甲骨文记载,有一次妇好得胜归来,武丁出城迎接,打马出城八十里,迎接到妇好,两人在天地草原间策马奔腾,以致都忘记了后面的士兵们……”
有个人“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只怕是你自己杜撰的吧?甲骨文能记载这么煽情的词汇吗?天地草原间……”
那人戏谑道:“不好意思,我一听到策马奔腾这个词,就想起琼瑶的《还珠格格》,忍不住想笑!”
众游客见他说得有趣,哄堂大笑!
女志愿者也不恼,跟着一并笑得很开心,“对!我能想象他们见面的场景,词汇是我添的,但是他们美好的感情是真的!”
殷墟出土的甲骨文确实记载了这件事,只是极其简短,在咱们安阳殷墟遗址博物馆的甲骨文展馆里就有,有空可以去看看,另外还记载了妇好去世之后的几十年,武丁时常思念和感伤,将她葬在自己办公的地下,时时拜祭,怕她在地下孤单无依靠,三次给她举办冥婚,将她配给前代先祖,求他们庇佑他的妇好。
“这样啊!听起来好感人!但怎么都感觉怪怪的。”那年轻游客背着双肩包,手腕戴一个超大奢华的腕表,像个家境优渥的大学生,似乎有些故意为难志愿者,“同一间墓室里,陪葬的女奴栩栩如生,像睡着了一般,而妇好却尸骨无存,连最坚硬的牙齿都没找到,这不是很奇怪吗?她的尸体哪去了?”
“可能是被配冥婚的时候,武丁先祖接走了吧!”人群中有人哄笑着。
年轻的女志愿者一下子很窘迫,脸胀得通红,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想逃离。
缩在展柜的角落,手足无措,轻轻地颤抖着,为了稳住心神,她下意识地握住脖子里的绞丝环,将目光偏离眼前人群,她看到了那件玉凤凰,那是她最喜爱的展品,一刹那仿佛能看见妇好传奇而短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