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紫苏围观沿淮路那个塌陷大坑的前一天傍晚，学校的破旧足球场边的台阶上并排坐着两个人，正盯着靠在栏杆上的汪南星。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汪南星调整一下凭栏的姿势，笑呵呵地说，“我最近看《黄帝内经》，文曰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天癸至，任脉通，三七真牙生，四七筋骨坚，五七脉衰发白，六道循环，天人五衰，我只是进入了半衰期而已。”
“有的人半衰期长，譬如我们的华主任，几十年就没变过，对不对？给我们上过课的，你们肯定都记得。有的人半衰期短，譬如我，现在三十五岁，头发花白也正常不是？农村包围城市也正常，我坐诊的时候，病人觉得我是个老医生更信任我！这就是自然规律，不用大惊小怪的。”
“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大白脸子真会保养，脸都没褶子啊？你！你！你俩！几年都不回来看我一下，足球场快没了，学校也变住院部了。”
“龙博逢年过节还知道给我微信发个红包啥，文锐你是失踪了咋地，任何人联系不到你。我靠！五年连口气都不喘一声儿，突然来短信：明天下午五点，足球场老地方见，靠，想想我就来气，收到短信回电过去竟然关机！要不是最后署了你的大名，我还以为是绑架勒索信息。”
汪南星嘴里说着生气，脸上却笑得很开心。
“这么多年都在干什么，我不关心，但是这次见面是为了什么？”龙博淡淡地说道。
汪南星脸对着龙博，笑得有些诧异，他明显感觉到龙博跟以前有很大变化，对文锐的态度也很矛盾，一个短信就能从上海赶过来，可是刚见面却这么不友善：“龙博，咱们兄弟难得见面一次，慢慢聊，晚上我安排，咱们宾馆里啤酒小龙虾走着，喝一夜，好好叙叙旧！”
“说实话，我不想见你们，更不想叙旧。咱们三个心知肚明，谁也绕不开那个事儿。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各过各的日子。”
汪南星笑得有些无奈，他深知龙博说得对。
半年前李家航请客吃饭，没想到陈紫苏也在，看她那副素不相识的表情，现在回想起来，心里仍然五味杂陈，想来她是在回避自己吧。
三个人相对无语，龙博起身离开。
文锐轻轻叹息一声：“我舅舅去世了，临终前他要见我，说了两件事。第一件，关于我父母。那个男人，叫龙建国，下放在我们村，回上海以后改名叫龙腾宇，龙博你当时跟他打听下放知青的事儿，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第二件，关于紫苏。前段时间村里修路，在悬崖下发现一具尸骨，经鉴定确认是邻村的一个光棍，五年前外出打工途中失踪。村民都说当年那个人在大巴车上非礼一个女学生，把她拽下车之后就失踪了。据推测这个人就是当年伤害紫苏的人。所以，当年的事情，我要重新了解。”
龙博背对着他们，没有转身，看不清表情，他声音低沉：“这些事都与我无关。最不应该打扰紫苏的人就是你！”说完他坚定地走了。
“龙博，咱们兄弟见一面少一面啦，你不是最喜欢热闹的嘛！咱们互相坦诚聊一聊不好吗？更何况你俩还是亲兄弟呢，喂，喂，你丫当我不存在啊？”南星笑嘻嘻地对着文锐一摊手：“当你俩的大哥真窝心啊！一点威信没有。你俩还真是亲兄弟啊？那个你舅不会怀疑是我们杀的人吧？怎么可能！你是想见紫苏找借口呢吧！”
“警察已经在查了。”
“我靠！我以为你开玩笑的！那不会是失足摔下去摔死的吗？”
“不是，第三四颈椎棘突粉碎性骨折，椎体上留有指压痕迹，身体其他骨骼完好。你是骨科医生，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靠！这要是人手捏的，那得多大手劲儿，这不科学！”南星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低头一看，是龙博的短信：晚上八点，珍珠大酒店511房间，一个人来。
文锐嘴角微微上扬，“龙博的短信吧！约你见面？”
“是的，龙博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南星若无其事地删掉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去？”
“不用，你们单独聊吧。”
“话说你跟龙博还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啊？”汪南星笑地幸灾乐祸，“当年我一语成谶！你们三个的故事还真是狗血得可以！”
文锐声音平缓，一字一顿道：“请不要再拿这件事开玩笑。”
“对不起！对不起！”汪南星仍然笑着看文锐，他知道当文锐语速放得极慢的时候，就是到了生气边缘的时候。只是汪南星的性子，天塌下来都要忍不住先笑一笑的秉性，已经深入骨髓，有时候眼轮匝肌的惯性动作已经不受他理智控制。
文锐一直以来沉默寡言，性情清冷，在汪南星眼里整天就是个面无表情的严肃脸，其实他只是把自己藏起来久了，忘记怎么表达感情。
一直以来汪南星总想暖一暖文锐这块冰。
“你去见过紫苏了吗？”
“没有。”
“那咱们一起约紫苏见面聊聊吧。”
“不行。”
汪南星盯着文锐的脸，笑得一脸邪恶，心说你多说几个字会死啊？真想给你
鼻子一朵雪莲花。
“好吧，你说说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或者谁是凶手？”
“不知道。可能，是你？”
汪南星直直地看着文锐，笑，无奈地笑，苦涩地笑，摇了摇头还是只能笑，确认文锐不是开玩笑。
“你这什么意思？你怀疑我？”
“你有杀他的动机；你有杀他的时间。”文锐顿了顿，“杀他的能力，你也有。”
“不是吧？这么高看我？我哪有那能力啊。”汪南星笑地意味深长，“杀他的动机，要说有，应该你比我更充分吧，毕竟那时候紫苏是你女朋友。如果说出于义愤，那种情况下谁都有杀人动机了。”
文锐认真听着，没有任何表情。
“如果说作案时间，不错，当时是我最先找到紫苏的，可是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全身是血，倒在雪地里昏迷不醒了。我当时一心只想着赶紧把她抱回去救她，根本没有时间精力顾得上去找那个混蛋。”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见到别人。”
“是，我就看到紫苏一个人。”
“你还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形吗？从咱们三个在那个岔路口分开。”
汪南星想了想：“我记得咱们三个沿着主路的车痕追到一个路口，然后从路口走进去，看到紫苏的背包，再往里走有树和石头隔成了三条岔路，三条路上的积雪都有很多脚印和血迹，所以我们三个就分开走了三条道，后来才知道三条道是互相连通的，另一边都通到悬崖。现在想来，紫苏受伤之后一直在逃跑，所以才会到处是血，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躺在一个山洞边，满身是血，我给她简单处理了一下，就抱着她跑出来找你们了。”
“你再想想还有没有漏掉什么细节？”
“什么细节啊？你觉得哪里有问题就直接说，别兜圈子。”
“你当时脱了外套给她加压包扎了？”
“是呀！我看到她伤口在出血，就用衣服给她系上了。”
“当时伤口上没有刀，对吗？”
“对呀，当时没有刀啊！我怎么没有注意到！”汪南星怔愣了一下，看着文锐，“刀去哪里了？紫苏自己不可能拔掉，那个混蛋拔掉的话应该会有指纹，他也不可能带着一把带血的刀走，应该是扔到山里了，可是当时积雪那么深，一定找不到了。”
“当年，我回去找过，没有找到。”文锐声音低哑，“我回到现场看到的情景，让我至今无法原谅自己。当时紫苏给我打电话求救，我以为是小女孩耍的小心机，以为她赌气出走会自己回来。我真得没有想到会有人像，像，像猎物一样虐杀她。”最后一句话他说得艰难。
“你说什么？”汪南星咆哮着，鬓角的青筋暴起。
“你没有回去看过现场？”
“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凶手扎伤紫苏之后，应该是在后面追赶，似乎很快就追上了她，把刀拔了，然后看着她在雪地里爬了一段距离，她爬行留下的血，渗进雪里，以及他的脚印，全部冻在冰层里，能看出来他是缓缓地跟着。后来他在前面走，拖着她，一路都是拖行的血迹，一直到悬崖边。可能是想把她扔到悬崖下面。”
文锐停了许久，抬头发现汪南星双眼血红盯着自己，“你想打我等一会打吧。”
“那么恶劣的天气，那么大的雪天，她为什么生气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