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子是天元国最老的巫傩。他很厉害,这个魔帝心中最有数。
房玄子一张老脸,瘦削到以为他只有皮骨而没有肉,皮又有如一圈子又一圈子松垮垮的肉袋子,里面没有装了多少东西,所以此刻这肉袋子木呆呆地立在大殿中央。
魔帝隐约有些不安,本来没有多大点事,无非是护国公搞的鬼,由他折腾去就好,怎么没见别人怎么样,你一个老臣倒先坐不住了!
开口傲诚问了他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爱卿今年贵庚几何?”
房玄子一时有些惶恐,说:“圣主取笑老臣了。不过一百有二而已。”
“那该不是要称人瑞了吧?生日可是在十月二十八,朕觉得这个生日好!”魔帝顿了一下,大家也就一同说好,至于怎么好,魔帝没有说,大家也不敢问。
“好!朕听说你早早的为自己圈好了一块坟地?”
“老臣惶恐,只是儿子不行,自己该早早做些打算才好!”
众臣一片唏嘘感叹。
说这叫喜事儿。
喜坟冲喜的。
房玄子一辈子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中通神鬼,可就是这最家里的儿子是个傻儿子,五十多岁了,还没房妻子,因而也没个子嗣。可谓聪明占尽,终是没给子孙后代留下个福泽。
因此一堆人心里想着,这老头儿给皇家堪舆各种建筑工程施工现场的吉凶祸福,如今倒要给自己看坟地,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风水宝地所在。
“魔珏,那边可有异样?”傲有兰心下有一丝异动,朕的太子还在那边呢,你们哪个如朕这般有切肤之痛,但面上还是沉稳的样子,他最关心的是,魔珏大陆最后一块肥肉,十年来久攻不下,最近该是最后见分晓的时候了。
“那倒没有……”
房玄子顿了一下。
咽了口口水,试探性地问:“各处铁头人己统一安排部署,以排山倒海之势杀他个片甲不留!应该也不算句大话吧——”
当然天元国把自己的“僵尸”军队叫黑衣铁头军。
当然这黑衣铁头军有诸多种,只有护国公的才是真的。
傲诚目光聚焦到他身后的,一名副元帅脔鞮行身上,他一身铠甲,普遍天元国士兵统一的款式,铁灰色的纯铁铁椎披挂上阵。他上前一步回到:“太子进入邪靡乱斗山已有四五个时辰,凯越皇帝已七日未启早朝开会,听说中了邪……”
“那个尝便便皇帝,中了邪?”魔帝傲友兰心下一松,就开起了玩笑。
“是。哈……”脔鞮行也跟着笑。
“圣主——”房玄子却没有笑。他的话在肚子里转悠了好几圈,字斟句酌完才说:“魔珏史上老臣追随先皇最久。太祖时期,五百童男童女去北部陀陀山求长生不老药,有去无回;太祖四十七岁游寻各诸侯国途中暴病;当时天空就有异像,‘荧惑守心’。”
“‘荧惑守心’?”另外两人心惊肉跳收住了笑容。
“‘荧惑’是火星。心是‘心宿’即天蝎星,共有三颗,中心一颗是天子,旁边两颗一颗太子,另一颗是庶子……庶子星惑乱朝钢,最后不得不还位于圣主。”房玄子说着住了嘴。他白眉白须,白头发,还穿了一件白色祭司袍,黑暗中太过扎眼。
“确有其事……”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的却是一段血雨腥风的历史。魔帝傲友兰终信天命,原来一切皆由姜央安排,原来这段星相恰对应了自己和父帝,及友圭之间的历史。先帝是“心”,“荧惑”当然是兄长傲友圭。自己被立了太子,友圭不服,弑父又要弑弟,最后还是自己来“守心”。
可是今天房玄子拿这个出来说什么事,相伴多命,按说他撅屁股自己就该知道他要拉什么屎,可是,今天却是有些疑惑。
“诺!火星凌了心宿,遮挡了太子星,最后只剩了庶子星……”房玄子咳了一声,说:“太祖先皇《记事祥云簿》第八十六页正文内容有云,臣当下可派人去云书院去取……”
“不用!”魔帝命令道:“事出突然,你俩前面带路……”
黑影幢幢,魔帝从房玄子的眼神中看出问题的严峻性,他的这位老臣具体天生的预言能力,老臣不说来,问题就更加严重。
数列人火速赶往书云院的书云房。
……
……
邪糜乱斗山腹地深处,仿佛人去楼空一场笑闹之后全然没有了生息。葡伏于穹隆顶下的黑暗阴影里,龘龘圣主坐于高靠背椅子里把椅子转过来,又转回去,一壶又一壶地喝水。
“哐啷——”一声,众臣抬头。
“走!”龘龘圣主把蓝狐玉茶壶扔出丈外,有黑衣铁头人飞扑过去抢救,太远,没接住,掉在地上碎成粉末。
“圣主可是要移驾回正大光明殿?”
一干人重又跪倒:“国不可一日无主……圣体最重要,此处穹洞建在此山山脚下,过于裸露;大战在即,这圣主寝宫入口九曲连环,外人一时无法入内……此地最为安全!”
“国将不国了,剩朕一个孤皇帝又如何?”龘龘圣主早已命人给自己穿上铠甲,禁军统领拿到铁头,双膝脆地请求要帮圣主戴上。
“哐啷——”又是沉重的一声,接着,“骨碌碌……”铁头被滚了好远。
“圣主,不可啊!不可啊……”群臣唉唉而泣。
“各国巫傩斗法,魔羊或可入境。圣主保重龙体啊!”
“圣主保重龙体啊……”
龘龘圣主不管不顾径直起身,向穹隆洞里最深处走去,他倍感孤独,八公走了,这大殿之内竟无了一人跟自己说话,本来今日得了情报说要率病出去救那个程木心,可又不能明说,结果竟然没有了好的由头。
这件事说来,最为与自己交心的八公竟去了,自己当时不过是为了点醒八公那颗迂腐的心,却不小心揭了八公的短,八公一辈子刚正不阿,从不可能落话柄于别人口实的。
八公是断不可能苟活的。所以最后自己倒成了这杀老臣的恶魔。
最近越发原来敢于直谏的几个大臣都萎缩了手脚。龘龘圣主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群臣,或多或少都披挂上阵,群情激愤。
外面黑衣铁头人列队行进,锣鼓喧天,有宣旨官一路唱响,把凯越国王最后一道《赴死诏》诏告天下。
人群潮水般涌来,又潮水般涌向队伍后面,长枪长箭;弓箭手列队行进成了一个纵队,有人铁甲护胸,有人鸡粪糊了一脸,民间早已盛传动物粪便可以驱鬼,可魔珏国早已动物稀少;所以大家一同认为,人也是动物,一路下来,人的便便便洛阳纸贵了。
“便便军来了……”
“便便军来了……”
“圣主领着便便军来了!”
“好像是来了。难道是梳着辫子吗……”
“不知道,我们都梳得厄云髻发,是圣主魔珏历三十年颁布的全国统编发髻之一。难道我们明天需要改发髻了吗……”
“轰隆隆……轰隆隆”说话间,一阵恶臭袭来,全都城,甚至外面乡野洲县人民一起涌来加入队伍。
“鬼……弄错了。应该是无邪……战队!”有人心有余悸,胡乱猜测。
“没错。这便是便便军……”有当值军僚喊。恶臭之中,举起火把,折返回去,才见这便便军一队红巾蒙马,夹道欢迎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便便军也是黑衣铁甲,战盔上装饰兽头、鬼面、犄角、獠牙、神怪。原来宰相小儿子呼延刚到处宣扬以魔制魔说,大粪被施了魔法,可敌千军万马。
于是又有一支队伍右手持一人高黑云长剑避敌,大粪被装进了铁皮桶子,绑定于将士两胯之间,左手拿起粪勺扬出去……
一刻之间,买上正经百年“出恭”、“雪隐”的“五谷轮回之所”成为纨绔世子,秀才,小姐的新鲜话题。城门之上,绣楼家院都以能涂满恶臭飘荡之便便,便为荣为尊。
《赴死诏》云:“先皇欲血沙场,为魔珏捐躯;仙雨儿以弱女子之躯,力挽狂澜既倒;朕自登基以耒,国力羸弱,百姓孤苦;能沐浴天恩,承蒙群臣眷顾,百姓不离不弃,朕倍感欣慰。今国遭厄运,彼大虞国魔帝性强暴,好掳掠,喜制魔羊,祸国殃民。承先帝遗志,传先帝衣钵,朕率老少孤寡背水一战,虽胜算无多,劫愿激昂慷恺,共同赴死……钦此!”
……
天元国皇宫云书房。
房玄子扑拉满头满脸的灰尘污垢跳下木梯,跌跌撞撞扑到圣主魔帝傲友兰面前。云书院之中的云书房是天元国开囯以来,所有皇室秘诏,典藏书籍,编年史等等,诸多重要文献编辑和整理的地方,因此上里里外外多达四百多万册,密密麻麻的碧绿铜锁打开再关上,从里面找出这本尘封已久的木匣子来,花费了史官们整个下午的时辰。
魔帝以少有的耐心等在外殿,官吏们忙得不亦乐乎,满头大汗。
“找到了!找到了!……第五页有载……第五页。”一本圣旨合集黄闪闪铺在了傲友兰面前。
暗夜里,脔鞮行挑了一盏孤灯照过去。刚刚是一本《记事祥云簿》已令人惊心,如今这本叫《太祖遗诏令》;三人抖抖索索翻开……
第一页,二、三、四。
第五页正文一字一句念开来。
“若逢末劫之时,东南天上有如月孛星出现,长一丈如龙之相,放光红赤,使天下万民见之,即时末劫到来。后有洪水飘荡,狂风猛雨,高山崩裂,波塘尽竭,战斗既起,两败俱伤,无人生还——孛星如月……那岂不是要出现两个月亮——”
“魔镜中东南方有个红月亮……”有人乱糟糟中忽爆一声。
“双月凌空……”
魔镜前面的广场上,傍晚时分忽地停下脚步,人群一阵拥堵。有人放弃了家伙武器,爬到近前高岗上仔细寮望。
“双月凌空……”“嘶——”地一声,魔帝傲诚隔着云书房的细白竹窗帘,望向皇宫正南北,魔镜里面倾斜着能看个大概。
因为魔珏国正门向北,天元国国门向南。就有天元国境内所有巫傩,当然包括百岁人瑞的房玄子,就一致请缨说:“该铜镜色泽金红,且清脆悠远,撼人心魄。是源于上古精铜所制,能挡邪鬼煞,令诸邪消散!”
当然民间也有说法,门对门儿并不好。
群山环抱之下的隆重夜幕降临的山峰,人群如蝼蚁般涌动的大地;只见镜中天空之上双月,一个硕大无朋,另一个赤红之色……诡异的色彩和对比度让人感觉整个世界末日快要降临了……
魔帝心里一阵阵热炽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