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做“红颜旧”的地方,顺着老妇人指引木心的目光,棚屋的顶上铺着厚薄不均的茅草,行走其间,透射下来的月光忽明忽暗,让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迷离。
在通道两侧,是一个一个小小的隔间,有的木门紧锁,有的完全敞开,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稻草腐味。里面人影绰绰,悄无声息,有如行尸走肉一般。
忽然一个骷髅手从黑暗中伸过来,吓得木心和小陆子叫了数声。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个枯瘦如柴的女子趴在门前。
“不好意思。我是这里的嬷嬤……”老妇发出低叱,挑了一盏红灯笼照过去,那女子赶紧缩回手去。
木心目光投向一个紧接着的一个又一个女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类似与黄豆被泡发又放置久了的味道。第一间的女子躺在格子间内,蜷缩了手脚,她的手臂和露出来的大腿,还有脖子以下,在褴褛聊胜于无的一件红衣服外,散发间红斑,点点恶臭,嬷嬷挑灯让木心看过去,问:“这个叫红袖,定不是你要找的人!”
木心心急,问:“不是说是死了吗?这里又不是停尸房!”他想着酌墨子既然是替神女死了,他是来收尸的,屋影刚刚给出的地点就是这个“红颜旧”……就又问:“这些都还活着,显然并不是在下要找的女子!”
他有些抱歉,从自己嘴巴说出“尸”这个字来代替“酌墨子”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里充满了悲哀,说到底酌墨子毕竟是自己身边活蹦乱跳活过的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包括昨晚上与她分手时,自己都没有好好跟她告个别。
那竟是永诀呢!
“呵呵,木心哥……”
空气中气流流通不畅,翁声翁气的,老让他产生一个幻觉,觉得酌墨子下一瞬立即就出现在雍道中。
“木心哥,你可来了,想着要是有你帮我,咱们三个定是三位一体,战无不胜的……”
但是终归是空幻。
小陆子摇摇程木心问他:“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方找?”
掌事嬷嬷却笑了,挑了队又换了一间,说:“这个是今天,该来的,是个异族人,是这里的头牌呢……”
两个就笑那嬷嬤:“我们是找异族人,但是不是头牌!”
没想到笼中女子却营营勾勾笑了,笑得花枝招展的,还卖弄风骚用一双玉藕色的柔软的手,姿势美好地拨了自己头脸上的长发,露出一张脸来,道:“果不其然,你们两个也是异族呢。外面那个凯越圣主非要遣散春风十里的姑娘,所以我殷雨霏倒要来这异族当异族……”
“天。姐姐……”小陆子嘴快,一并连自己的舌头也撸不直了,惊叹:“姐姐,你好美呀!”
“谢谢恩客赏脸光临……”殷雨霏这才抬头看出来,见说这话的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时间倒为自己“恩客”的叫法,感觉有点羞愧,又打趣道:“将来莫学那些轻浮浪子,流连于个花街柳巷,这花柳病可不是什么好病!”
小陆子岁数毕竟小些,嘻嘻笑道:“哪里?那是定然不会了……”
殷雨霏也冷嗯:“人性都是如此,说不定,到时候就变化——”
程木心却无意于留连此处,要走。
掌事嬷嬤却笑了,说:“看来,你们两个少不更事的。其实,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讲,我们这些人活着和死了,差别是不大的。活着的就是死了的,死了的就是活着的,只差中间那口气而已。”
程木心执手回礼道:“嬷嬷,谢谢你,在下只不过来此地找一个至亲之人……而已!”
掌事嬷嬷笑道:“至亲之人,为何来了这里?”
程木心眼中含泪道:“她为了至亲之人献了自己,在下却不能不管不顾地扔下她……”
掌事嬷嬷执了灯,一盏红灯笼高高地悬挂在了木心头顶三寸的地方,她一张老脸通红的眼睛仔细端详了木心的脸半晌,才摇摇头一笑掠过她一张苍老的脸,说了一句安慰木心的话:“孩子,你是个实诚的孩子,你那位至亲之人,没有看走眼。程统领。”
前面最里面顶部位置有一扇小门,里面不知道通往何处,忽有异动,掌事嬷嬤就调转灯头,望那里望了半晌。
小陆子却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狗呢。‘无邪那条狗’,‘什么’,还有一个叫‘词穷’,猫叫小木头呆子……怎么一并不见了踪迹!?”
……
……
思年华皇宫太医院当值的小医女,一个胖胖的,一个瘦的。当门打开的瞬间,一个黑口袋直接罩了她俩,一个高个子强马扑过来,一声不吭绑了扛了就走。
“你是谁?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因为怕迷药劲儿上来,两个医女一路挣扎,一边大声叫喊。
“救命!救命!”
“救什么命,再叫阉了你!”
当值一路上走来,感觉有一堆人,刚刚才进去那个所谓的太医院之前,宫中禁军侍女,还是人声鼎沸的,怎么自己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被装了麻袋横着扛走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吭声,拔刀相助了吗?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
“叫什么,叫!你一介小小医女,无才无貌,人家劫你当媳妇,你可烧高香了?”声音极端不好听,但是却让两个稍稍定了心。那个男子极高,一左一右扛了两个飞身上墙如履平地,辗转滑行了几射之距,就停下来。
对于面前绑自己的人,声音极富磁性,低沉,焦虑不安等各种复杂情绪杂蹂在一起的一个声音。
半道被挟持间。
“啪啪……”
“啪……”又是一声,这是什么意思?劈柴生火的声音……
“这是洗澡间,有人需要洗澡!”男人挣扎着,埋怨着,又无奈着,咽了口唾沫,紧张的双手双脚都有些活动不开。说得的话显然并不是给麻袋里的两个听的。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的水气和花香。两个医女从地上麻袋中滚出,还未来得及挣眼,只听得“咕咚!”应该是有个东西被扔进了水里,然后感觉一个冰冷的东西就伸过来,挨着脖子后面的皮肉一阵游走。
其一瘦些立即汗毛都竖起来了,“什么?”
其二胖些,说:“什么?难道他要把咱俩大卸八块吗?煮肉烹汤,给哪个病人喝?”
瘦医女回答她:“有可能,看着这家挺有钱,很是尊贵,煮肉烹汤,也算是高抬了你的肉!”
胖医女苦笑道:“变态!”
瘦医女:“妈的,把老子的肉刮花了,如何上桌——”
外面男人叫道:“尽快给我闭嘴,否则进去奸了你俩。洗得仔细些……”
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空气中有某种味道,糊焦味。近日柴禾不好砍,自己就多砍了些榆树皮,按说这榆树皮粘湿,根本不适合起火……房间大概有五尺高,四周粉色围缦飘飞。玫瑰花铺满了整个木桶,双脚勾出去时,才发现玫瑰花下面还有一些东西。
捡了几枝才认出,应该是红三七,白术之类的中药。
“这小子玩得够大的呀。玉皇老子,都没有的待遇……”医女似乎有些明白,这个地方还是太医院,只不过是个堆放杂物的收纳间,另外一圈子,甚至于窗子底下还堆放着熬药用的木柴。
苦思冥想中,一个迷糊间,迷迷糊糊的水雾覆盖了双眼,隐约能看到一个人走进来。
那个人影很高大倾长。
定睛一看,骂道:“什么?小贼,强马也有这么好看的吗?”
两个医女烟气缭绕中才发现这是一个大盆,面前横着一块平整的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个女子。女子淹淹一息,头脸手上伤疤血污遍布,一件新娘子的喜服破烂不堪入目,况且已与皮肉连在了一起。
旁边一截小矮桌上放置着巫医们惯用的剪刀,纱布,还有诸如红花油,三七粉,红三七粉,冰磞粉等等止痛镇惊的各类药膏。
“伤,好重!”胖医女小心掩饰道,一方面好像是如释重负,另一方面唯恐外面男人一时起了歹心,听不出这“哐啷……”一声其实应是金属撞击盘子的声音。
“慢慢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管好好医便是——”瘦女看出外间男子并不坏,半夜偷医女出来给与自己娘子治病,一定不是一个太坏的坏人。
剪刀小心翼翼地扯开一点点血痂,那女子虽在昏迷中,却仍旧呢喃呓语语,一会儿喊疼,一会儿爹,一会儿娘的,一会儿还说着:“子虚乌有,我怎么忘了这一说!”
工程很是艰难,半个时辰过去了。
外面男子仿佛应该是坚持不住了,来回踱着步,皮靴子落地的声音,一步一步地传进来。两个医女累到满头大汗,却遇到了最难的一块儿,胸部丰满度让这受伤的女孩子情何以堪,那里左边的一个已经完全糜烂了,皮肉和喜服的碎片,还有烧焦的碎屑钳进了肉里,两者已经全然分不清楚彼此。
胖医女低语道:“这个位置,要好好清理,否则将来会两边不对称的!”
瘦医女也嘖啧低叹:“嘶……这怎么弄?都是米粒大小的细屑……”
胖医女道:“可惜了,将来孩子怎么喂奶。”
瘦医女说:“不行。没法儿取出来……啧啧——将来烂在肉里还要化脓感染的——介时恐有性命之忧——”
胖医女说:“所谓医者仁心。医者只能起到一半的作用,所谓有的可为,有的不可为,听天由命吧……”
一个阴影箭步冲进来,骂声如雷,道:“什么医女,简直是虎狼之人……”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个外面之人个子高,穿了一件宫中太监惯常衣装,人却气宇非凡养眼的狠。三下五除二把两个医女拍昏。
道:“蛋壳儿,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