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
张氏世家四个大字在昏红的灯光下静静地看着他们四个人。
而赫红色的大门却洞开着。
仿佛黑暗中静静张开的一张嘴。
“不会吧,大家确定要一起进了这宅子……夜半三更天,无人招呼,不请自进?!”何东庭首次表达了他的疑虑。
“就算各有所图,也太晚了,过了子时这张府,看着也定是个殷实人家。除了门口的两盏灯,
也不应该连灯都舍不得点一盏吧?安静得好象所有人都睡下了,应该说都睡晕了。”何东庭又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担心。
“狗呢,白天的时候禁备森严,几个看门狗狂吠,衙役和黑衣铁头士来回好几班轮岗……”酌墨子摇了摇神女花粥,提醒主人。
“我们是受到张家老妇人邀请的。白天她去姜央神庙里烧香。我们便受邀半夜来此府上看风水布局的——”何东庭又解释道。
自己最近实在是没米下锅了,失信于客户肯定是拿不到银子的。
“一、二、三!”
“一百一十有二,一百一十有三,一百一十有四……”
逢有大事,为了压制自己慌作一团的心,何东庭多是采用这种计数方式,让自己不至于在别人面前乱了阵脚。
“一百八十有五,一百八十有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为了防止自己计数出错,数了自己的心跳,把双手叠在胸前,数数的声音渐渐走调。
“咔咔,咔……”
“呜呜,呜……”
有风雪之声不绝于耳,万籁似乎在一起嘣发了一声,吓得花粥回头看时。
“怎么了?”花粥问。
何公子捉了师傅的双肩,细语道:“没事了。师傅月圆之际阴气上升,过去腰腿疼,应该是旧疾犯了——”
“二百一十有二,二百一十有三——”
何东庭一边无声地心里条件反射地念着,双手握拳,脑中自动脑补了好多东西,说:“师傅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风水大师,无奈小半年下来没人问津,今日傍晚却突然来了一个黑衣人,丢下二十两银子,说是张氏世家流年不利,家中有人生病,需看宅地……摆治黄道!”
酌墨子也赶紧解释道:“我家神女是来给这家夫人复诊的!”
正恍惚间,却见门槛上点起一盏油灯,忽忽悠悠地着了,一忽儿又灭了,灯油吱吱作响,碗盏的青花瓷边上忽地乍裂,一股子灯油流了出来。
何公子拿手指轻轻一下,拿过眼下一看,皱着眉头,道:“血——”
“什么?”花粥因为头皮发麻就掀了帽子,俯瞰下去,拿食指一摁鼻下闻了。
何东庭师徒两人疑惑重重地望向那一动不动的两位女子,酌墨子随口解释道:“自古气血是人体之根本,我家神女自幼酷爱研究血相,阴阳五行平衡之理同样在其中——”
酌墨子讲了一半儿,忽地住了嘴……她夸自己家神女得意忘形之余,才发现自己声音过大,夜晚回声又重,几经辗转传了几个来回,嗡嗡嗡作响……
“师傅。这钱我们不挣便罢!”何东庭拖了师傅老迈身躯要撤。
花粥和酌墨子却想着:此血相特殊,阴滞痰湿体质者的症状之一。
红光四出,
星星点点,
随处飘荡……
地面坑坷不平,双手触碰之处柱石林立。
“三进三出,正房偏房,游廊抄手,神道石柱,滚墩石上的双鱼眼,十三龙头的华表……”紧紧呵护着花粥的酌墨子心下稍松,她一手牵了花粥的手,前面是何东庭,最后面跟了他的师傅。
“何公子要是想跟着的话,最好保持缄默为好!”花粥说,虽说自己从小胆小懦弱,但是因为何公子与自己那日算是有恩,所以倒要多关心他一下。
无人的宅院,阴气森森,暗影重重。
腥红的魂幡飘荡,纸钱从天而降。
“白天看病,这惠夫人面色红赤,眼角微炀,眼光畏人似是急火攻心之相。但是脉象却滞沉浮滑并升,证明她是心生桃喜,与她近四十多岁的身体完全承受不了的暗香浮动……”
“况且这张氏夫妇也是邪门儿,哪里有把自己家里弄成鬼宅的?”
花粥笑道:“怨不得生不出儿子?”
“既然来了,那就好好参观,权当练胆儿。”
酌墨子放了心。前面鬼火冒出来,反而她举手拨开花粥头上魂幡和纸钱,径直穿过去,进入第二进屋子。
“我觉得最好先找到出口,我们一刻钟之内找到出口。”何东庭似乎恢复了理智。
“吧唧——”推门而入,头脸之上被一个东西袭击,惊声尖叫起来……
“呜呜,叽……”双手挡不住,似是一只巨鸟,铁钩一样的嘴巴,迅速叨向脸上,肩上。
仓荒而逃,撞翻了桌椅,魂幡七八股扭作一团,有红衣女子依过来,伸出红舌吮吸他的额头。
“不用喊救命……”女子呜呜哭泣地说:“奴家只是一个替死鬼,当年死在了这里!夫君讨了小妾,奴家一时想不开,就上了吊……”
“你死在这里,跟在下何干!”何东庭双手双脚一阵乱扑腾,试图甩开她。
女子牵了他的手,顺手塞进了屋顶垂下来的一条白绫子里。
说:“先进手……后进头,奴家帮你。”
女子的声音在众多嘈杂中显得更加鬼异。“张府修葺一新,却不知道这以前就是个乱坟岗子,每月的月圆之夜,我们都要出来的。只因你,不知道啊,地底下潮湿的,虫子出没在身体各处,恶心至极的……”
“不要进!”花粥和酌墨子被同样的恶鬼缠身,只得提醒何东庭。
何公子鬼魅一笑:“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眼见他完全失控已经上了一尺高的凳子,脖子套上了白绫,双脚曲伸道:“十二年前我就该死了,抑或出生那一刻,父皇就该溺我于热水盆里,早死早超生是也!”
“这里邪灵出没,都是奈何桥上过过的,你可别指望他们会记得谁!”女子的声音忽远忽近,完全没有抵抗力地沁进花粥的心底。
何东庭一副绝决的表情看着花粥。
“嗯哼。在下反正要死了。你好自为之吧!”何东庭人踩在凳子上,那个凳子四条腿,四平八稳的。
“师傅。如果能想办法让我和父皇葬在一起,我们两个都是可怜之人,地下也好做个伴!”他抬起头来,望望西边天空,月亮不知在哪个方向,只有鬼火丝丝飘浮着。
一片片皮影儿一样飘荡着的经幡。纸钱儿,纸人儿煞白的脸,猩红的舌头,血,不知谁的血,一滴,一滴,滴到血枯而亡。
胳臂腿脚被束成一个棕子,脑袋又被圈进了一条白绫。脖子上的绞痛五雷轰顶沉没之前,嘴唇就温柔乡里碰在了一起。
天色已经又暗淡了很多,这个朝南向的堂屋采光还不错,想要看清楚屋子里面的东西应该是没问题的,卜算子看到客厅正中的位置前面摆放了一张屏风,屏风前面四平八稳地放了一张红木供桌,桌上安放着一只孤白色的美人颈瓶子。
那美人颈瓶子虽说是魔珏国流行的款式,但是尺寸却明显要大上很多,
上面镶嵌着的水晶球也稀稀疏疏的,不过此时需要他留意的重点并不是那个繁琐版的美人颈瓶子,
而是红木供桌底下的汉白玉石的地面,那原本应该雪白一片的区域,由供桌的根部向外,蔓延出了一片淡淡的红色,
那红色看起来像是血色,却又比血色要淡上不少,形状不太规则,大体算是圆形,直径大约有二尺左右……
圆圆的,鼓鼓囊囊的,有一架轮椅车子立在那儿。
这种车子有点让人感觉很诡异。
此人是魔域大陆最善长迷魂之人,大致是让人沾染他的血,从而中毒,如同见血封喉,鹤顶红,砒霜等巨毒,作用于人肌肤浸入体内,与血液融合,阻隔中枢神经末梢。导致传递信息有误,从而让大脑陷入混乱,引出心底最阴暗想法。
谓之“迷魂之血——”
只是自己并不能断出何为“迷魂之血”,方才听神女说门槛之上为“迷魂之血”,开始也不过以为她只是耸人听闻而已。至致见了那辆童车,才猛然惊醒。
沾染“迷魂之血”之人,自戕自残,轻身徇义,非礼他人,等等,专会做出诸多异于常人的癫狂之事。
眼见此时的东庭脸上甚至都有了幸福的感觉。
狐白花色一闪,神女花粥犹如灵狐从乱阵中冲出来,脑袋撞飞了凳子。
凳子的四条腿支撑着了花粥的腿。
一个借力,酌墨子奔涌了上去。花粥虽浑身乱布中苦斗,跃上去的酌墨子抱了何公子的腿,师傅泪眼婆娑哭道:“庭儿。醒醒……”转身向里喊道:“主家听着,其实这院子里有两处风水禁忌。这是屏风开了裂,却成了散平,散平散平,不如不屏——”
“他们的目标并非是你。你不要白白送死,当了炮灰!”卜算子叹息道,解了燃眉之急的白绫。
恐怖是可以传染的。
先从何东庭开始,随之是花粥,卜算子终究还是老辣一些,他忍住月圆之夜寒凉之气扑面而来,身体瑟瑟发抖道:“张氏一门,何人主事!恕在下不才,这宅弟之中确是另有不详预感……烦请现身一叙,也好解贵府一门无子嗣后代之忧!”……
“不是我无能!这地方鬼谲异常,倒要把在下心底最隐秘的东西勾出来……”
喘息稍定,何东庭苦笑,如果当年另番情景,总不至于在两个本该是臣子的师傅和酌墨子面前丢了颜面才好。
声音又被传了进去若干——
却久未有人声回应。
四个人就静默了一刻钟,时间浩渺流逝,滴滴答答的水声更响地传来。
酌墨子有些忍不住了,冲口而出,骂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出又未出,进又未进。却又为何!”
说时迟那时快,卜算子一双鸡瓜子一般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住了她,低声颤抖地警告她:“休要鸹躁!”
“老者何人?”里面一个男人的磁音悦耳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