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呜鸣,
尘归尘。
土归土。
姜央尚飨,
阎王好见小鬼难当。”
走在队伍前面的是一个灰白胡子,披银白巫傩袍服的老道师,手里拿看摇铃,口中念念有词。背着包袱的两个,一高一低的路人听见他嘴里哼得古怪,低个子要高个子翻译一下,另一个面露尴尬说那是正宗的引魂语言,他也不知道。
低个子不甘心:“大概呢?大概意思总知道吧?”
高个子说:“应该是开黄泉或是导桥。”见低个子的仍是一头雾水,他耐着性子讲解着:“按照魔珏国丧葬文化的习俗,人死后,都会徘徊在黄泉路上,这黄泉路无边无尽,不知道何端才是阴曹地府。因此就必须请巫傩为其开光念经,亡者在道师意念的指引下,就能顺利地通过黄泉大道。”
低个子点点头,仍旧是半懂不懂。
高个子就有点窝火,爆了一句粗口,问:“你会屙屎吗?”
小个子有点吃惊,忙点点头,说:“我又不是没屁眼!”
高个子低着头,叹一口气道:“地狱轮回,与五谷轮回一个道理。要进地府,必须经过奈何桥,这里镇守着能辨善恶的牛头马面。牛头马面会用铁叉将恶人赶下盘踞着毒蛇猛兽的万丈深渊,使其陷入无边的苦难,永世不得超生。好人过桥时也会遭受牛头马面的严厉盘查,他们的家人怕亡者遇到牛头马面因畏惧而回答不清问题,遭致不白之冤。故此需要有一个关键人物——巫师为其开脱引度。”
小个子“哦”地一声算是回答。
高个子又继续道:“要念佛经和度文,度文的大意是说明望着身前的为人、身世和来历,做了那些功德善事,以免受到意外的惩罚。”
小个子听到这,忍不住开玩笑:“看来,牛头马面也是个奇怪的人,能听懂这鸟语。”话说出口,他马上后悔了,怕触了禁忌,高个子却丝毫不介意:“什么话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否则好话说得再多也是白搭。”
小个子才放了心。“一,二,三。”
小个子透过阴冷的寒风和飞旋的纸钱往前面数了数,又沿着身边,“四,五,六,七,八……”
“哎呀。后来还有五口,这真是一个大户人家呀,一死就死了十三口人。”
高个人笑他:“娄十三,你个傻子。按你的意思,这死人还带批发呢!”
可是其实无论批发,还是零售,这十三口棺材走得时间长了些。不知道只是阴气太重,还是太阳懒洋洋的热量不足,反正两个人几乎同时打了个寒颤,二人经过步行街的时候,不经意的叹了口气,高个子捕捉到这个小细节,小个子也不加隐瞒:“我却有一件事情憋在心里,不得不说一些心里话。”
“什么?看来你这是昧良心的事情吧?”高个子随有队伍往前看了看,但是无奈观者如堵,根本挤不到前面去。
“这个月的十五,月圆之夜。在下就见过十三俱死尸。娄十五,你说隐瞒不报,会不会算是罪过。”
“嘘。”高个子的娄十五道,“哥哥,你还是小声点比较好。惹上官司那就不只是来世报了,现世怕是就活不成了。我可不想被株连了去。”
“我的夫耶!
我的郎!
十年修得同船度,
今生修得共枕眠。
如今你架鹤寻了姜央去,
留下你妻孤苦伶仃守余生。
我的夫耶!
我的郎!
骂声背时的狠心贼,
狠心勾了十三魂,
我夫一朝短命亡,
顶梁中柱崩塌陷,
从此无依无靠难活命,
从此你我夫妻难想见,
叫我怎不痛断肠……
路人观看的众多。十三口棺材先还走得顺畅,走着走着,人也就穿行其间,杂七杂八的诸色人等就多多少少地阻碍了队伍的前进,有的挤成了一团,有的地方就断了联系,后来抬着的抬棺人虽说各自拿了几张抬棺行程,但是无奈这叫计划赶不上变化。
陈管家大光其火,骑了一匹披麻戴孝的老驴子,前前后后地跑,但还是没有阻挡事态的恶化。
晌午时分,思年华皇宫门外魔镜前面却又闪现了两位风尘披麻戴孝的女子,面色苍白,孑孓欲倒。悲痛欲绝间已经完全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一口巨大的红棺材后面,狭小的空间里,完全瘫痪软成了两团泥巴,直接昏厥了过去……
现实中的吴鸳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罪,一晚上守灵哭丧,只在黎明破晓时歇了一刻钟,殚精竭虑的快要把自己的元气耗尽了,脚底脚心像是有数千只蚂蚁在咬着自己的心。太阳也下去了,天上乌云遮天盖地地涌来。
纸钱飘荡。
“娘亲,娘亲,您醒醒啊?”女儿的哭泣者仿佛远在天边,又似是近在眼前。
“夫人,夫人,您醒啊!”众多管家和丫环,还有随行的哭娘一齐涌上去,有一个胆大的嬷嬷先拎下头上的一根金叉向上扬起,冲着夫人紧闭的人中就扎了下去。
众人手忙脚乱中,陈管家命令哭丧送殡的队伍停止前进,当然这时候抢救人命要紧,也顾不得其他了。张氏世家已遭灭门之灾,如果夫人再亡毙于出殡途中,岂不是太不像话了。
当然有心的人就有点儿另一种害怕。四顾一望,人山人海中从人的腿缝里往外看了几眼,四处众多大理石的墙壁和台阶。台阶上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别的道路之上黄土沙石众多,而这块地界上干净萧杀,显然并非平常百姓能够随便出入的。
隔了一条灰白的马路,对面石阶之上眼前显然就是大理寺。魔珏国法律公正之最高代表。
夫人体弱,昏迷不醒一阵一阵的,几个妇人轮番上阵,抡起大钢针扎下去,掐人中,手指上绕了红线以针灸之。
女儿张天爱从小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做为张府唯一的子嗣自然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吓得眼冒金星,四肢葡伏于地,呼天抢地地哭道:“娘亲,您可不敢丢下孩儿一个。”
一想到此后自己不过是上无爹娘,下无兄弟的一介孤女,又骂道:“不知道是哪个狠心贼,我们张家世代经商,积德累功,从来没有门口连只狗都养一只,唯恐惊了门口的乞丐呢。”
张天爱见一个人来了。
入眼内人山人海,在自己正前方十步左右一架威风凛凛的轿子停在哪里,轿子四周站了两排衙役,前后方又有黑衣铁头士相围。
吴鸳鸯好不容易被掐了人中,“噗嗤”一声吐上一口血沬子了。眼望四周看去,周围人群攒动,围观的众人络绎不绝,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里该是大理寺正对着的那条街。大理寺门口威风的石狮子一左一右镇守着大门。
努力回想事情的经过,但是大脑中虽然有不断闪回的片段,但也只是零零星星的记忆了一部分而已。
就在张天爱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一个虎眼大汉挎着一口单刀走到她面前,说道:“小娃娃,是你在喊冤?”
“喊冤?喊啥子怨哦!”迷迷糊糊中听到虎眼大汉这么问自己,天爱不由自主的碎碎念了一句家乡话,虎眼大汉也一怔,问道:“小娃娃,你说什么?如果没事的话,你快快退下,大人还有要事要办,如果耽误了,你万万担待不起。”
什么?大人?吴夫人此时眼睛也终于彻底开阔起来,当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吴夫人赶忙站起身来,警觉的扫视了一下周围,周围人山人海,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过由于太远,自己听不真切,由于紧张到瑟瑟发抖,为了女儿的命自己必须拼了。
“冷静,我一定要冷静。”从来没有打过架的吴夫人为自己打气。必须先发制人,必须先从气势上压倒强敌,必须致之死地而后生。
众多衙役,黑衣铁头士簇拥之下,众星捧月般的过来一个人。此人中等身材,略略中年发福,一身三品的翔云飞鹤的紫色官袍,袍子的底边和布云靴子的白边上满是泥浆和黄土印子。显然刚从什么泥泞之地回来。
此人先是皱了皱眉,满眼疲倦之色中透过一堆人头攒动中看进来。
就有另一个显然是随从的人解释道:“石统帅,这原是大理寺的一桩旧案。这个女人大概是张范长的遗孀吧?”
正忙着指挥队伍向前继续行进的张管家忙不叠地起身,行了个礼道:“禀大人。夫人正是张氏遗孀。”
吴夫人先死死盯住对方的眼睛,那是一双利欲熏心的眼睛,由于纵欲过度而显得双颊绯红,直到自己站直身体,也只到对方肩膀上的位置,他的一双眼睛症症看向自己,没有丝毫同情,也没有丝毫别的感觉。只是一付公事公办的表情,仿佛他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受害者家属的表情。
吴夫人轮出细掌,一个巴掌打到了石宓天石大人的脸上。道:“贪官,贪脏枉法的狗官,张门十三口命案,居然也能不了了之。狗官。”
那张脸骨骼突出坚硬。
吴夫人拿回自己的右手来,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仿佛惊奇自己的手太过细软;直接弯腰驼背捡了地上孝子棍,抡了出去。
那木棍与石宓天的脑袋做个了亲密接触后,被击了个粉碎。
众人高呼:“张吴氏疯了!”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柳叶刀,一把割向自己的右颈,喊了一声:“郎君,妾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