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车队从北正门返回时,途经百花泉广场。
从车窗望出去,街头巷尾毫无人影。街道两旁原有的热闹门市也冷清异常,大都已经关了门,剩下几个门半开开掩着,偶尔进出的人黑衣铁头蒙面,也在冷落的黄昏里像是一道鬼影,不知道街上乞丐却多了起来。
太后眉头微皱,心里骂道:“不说疫情了吗?都是不怕死了?!”
随行的小邓子鬼影一样快跑几步,略微用食指关节叩了一下窗子,太后便伸出一只手,挑了窗帘,疑惑地看出来。
小邓子说:“禀告太后,据宫里来报,魔太子半个时辰前离宫出走了……跑了!”
太后惊问:“什么?!离宫出走?”
小邓子言辞闪烁:“您知道,他发起疯来,谁又能拦得住!”
太后又惊,问:“什么?发疯?你们怎么他了!?”太后觉得有些失策,是不是这继任对前任有什么意见。嘴角又自觉泛起些许冷意:“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素人,你们也不放过他。”
小邓子忙解释道:“禀太后,本来据说他一上午的时候都在睡觉,睡得昏天黑地的,也就没有人太在意,没想到下午去看的时候,只见床上被子堆成了个人形,早就没有人了。”
太后叹口气道:“吃饭了没?”
小邓子有些错愕,哦,太后怎么关心我一个奴才吃饭了没?还没回答,太后眼光已经扫向了窗外,问:“有没有让太医又疹疹他的病?”
小邓子才发觉自己想多了,太后问得是魔太子无邪的饮食和医药,忙正色回道:“李太医来过两口,说失血过多,寒湿入体,心智恐是短时期恢复不了的。如果保养得当,也许几日,也许半月,看魔太子体质而定。”
“哦!天要下雨娘要嫁,横竖都是姜央神说了算,哀家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装样子的太后。”月树太后四下无人过问,知道那魔太子对于这宫里来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如今虽是失了些神通广大,自己也算危难时刻救了他,但是他还是顺着自己的执念要走。
“太后驾到,太后駕到……”听小邓子唱歌一样好听的让人们避让的声音,太后望向窗外,见车外,偶尔有三三两两人群经过。
黑衣铁头,无论男女,人们跪在地上让出太后车队。
可是,没等车队走远,人们还没由跪伏状态爬起来,就互相议论开了。
“听说,太后向魔王请了三天,说由太后负责让神女产碧血?!”
“什么听说?看情形该是板上钉钉,有那里回事!”
“可是,今晚就该够三天了……”
“是呢,这兵慌马乱的,哪里见她有什么动静!”
“不会只是缓兵之计吧?!她一个孤家太后,又能翻出什么大浪了,怕是……”
隐约听过来,太后有些气堵,是呢,自己自小就是人们风口浪尖儿上的人物,这种议论声怕是陪伴自己长大的呢,可是,像这样被当街直接议论还真是头一回。
自己确是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不能做。
前面十几只瘟疫鬼,黑压压的一拥而入了街道。一时间太后也不知道有多少,哪怕按照十五只计算,也意味着他们每个人都要同时对付两三只。迅速停下来,避让至稍远一些位置的太后车队里,太后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当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只瘟疫鬼来到前方数外时,太后果断命令车队继续后退,同时拔出虬龙柺杖直接把龙头上磁力场对准了街口。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经历了千锤百炼。
这是十几天退关修行中,苦练的唯一一招近战搏杀技巧,完全没有丝毫犹豫和手软。
扭头和侧身,月树太后仔细观察着龙头磁力下的十几只瘟疫鬼,则看见他们不知道是白天太阳照射的结果,还是磁场作用抑制了功能,反正最靠近的瘟疫鬼的头颅连带松垮的肉皮一起夯拉了下来!
虽然龙咙拐杖的战斗力以前就有所证明,它可以御狼,还可以令带有磁力的各种东西发生轻微位移,瘟疫鬼大多是使用药物治疗并部分具有人体功能的异类。但锋利的磁力也轻而易举的割开了脆弱的脖子,邪族独特的的污红色血浆无力的喷溅了出来一一它们体内的独特的血液并且具有一定的磁力。
“注意不要和他们体内的白色虫子接触,否则就会被感染,转化成邪魔!”
月树组织车队后退过程中,果断老练,又毫无畏惧一边大声提醒。虽然至力于研究这玩意儿,但月树不能确定,在场的几个大内高手有没有应对第一手的最新机的能力。看起来,他们应该也不缺乏面对的勇气。
最重要的是,面对这个东西,要没有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才行。
但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天越来越黑了。自己还有任务未完成。
而显然,街上的人群却越来越多起来。
眼见刚才那一波闲散的瘟疫鬼小队消失在房屋高瓦之间,而月树太后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跳反而还慢慢平缓了下来,失去的力气也一点点地回到了身上。
原本刚刚不可自拔的死亡气息渐渐淡去,月树顿时变得极为兴奋起来!
“好啊,至少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没错的,事实证明魔王驯化瘟疫鬼的药物中填加有微量金属,或者铁,等等,所以磁场对于瘟疫鬼是有抑制作用的。”
四散的几个宫人这才听从太后招唤,聚拢过来,太后喜形于色,喃喃道:“不噬人了好,不噬人了好。”
月树穿着花盆鞋都忍不住跳了起来,要不是怕惊动街上的其他人,都恨不得狂笑三声了!本来以为自己十几年来毫无建树,但是刚刚才的小小成绩,让在不过在狂喜之中的太后并没有注意到,在半个时辰的漫长等待中,她的周围除了那十几个宫人,还又多了几匹另外的东西。
他们快如闪电,在黄昏的街道上奔跑的毫无声息。
狼们又聚在了太后脚下。
月树手中的龙咙柺杖已经恢复了平静,弯腰低头看向头狼时,她正用一种略带茫然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它。
头狼一头披发,療牙疵出,吠吠直喘。
这让月树心里“咯瞪‘一声,她立刻扑跪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头狼的肩膀,用力摇晃了起来:“你爹死了!”年轻的头狼看了看月树,突然伸出一只爪子来,在太后的手上摸了一下。随后,太后又微微皱了皱眉毛,似乎有些迷糊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个动作已经相当人性化了,月树的心一下子就悲伤起来,呆呆地看着头狼,像一个长辈一样扶摸着他的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己自幼被母狼收养,后来又回到养父母身边,后来又被征召入伍成了御敌先锋,说到底大概也就从先帝那里得到了一些温情。但先帝去得早,自己那时也不过才十五六岁,后来长期陪伴自己的只有这一群狼。
狼的首领都换了几茬儿,她平时只是维系着她与他们亲如一家人的精神联系,并没有刻意去操控头狼的行为,因此现在的这些举动,都是来自于她自己内心的真情流动。果然,随着自己的抚触,头狼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月树激动也一点点平复了下去。
自己清楚,也许有一天,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依恋彻底断了,自己就该回去了,生于厮,长于厮,最终叶落归根,这个狼族该是自己最好的归宿吧。
果不其然,头狼在经过了稍显的清涩之后,便恢复了亲昵的神色。看向月树太后眼神,却不像之前那样毫无感情了,而是隐约有一丝依赖!
“哈哈……”
月树苦笑数声,面巾后面的一双眼眸越发清冷了许多。
“我是一介女子,年纪也不过是别人家媳妇执帚相夫,教子,丈夫疼爱的年纪。如今生逢乱世,天怒人怨,不得已而为之,却成了与魔乱舞的征魔大将军,要力挽狂澜于既倒的——”
想着想着,自言自语中,月树一丝想不到用一个什么词儿来结尾,来形容自己。
自己是一个什么人?
祸国殃民,淫乱宫闱的色域熏心的妖后?还是杀人如麻,草菅人命的女魔头,还是与狼为伍,又启图在魔域大陆众多魑魅魍魉爱好者中救亡图存的一介女英豪。
一介女英豪。
“呵呵,哈哈……”
月树先是冷嗯,继而大笑,笑得声嘶力竭,最后因为气不够用,直接抽动肺部颤抖了起来,弯腰驼背喘不上气来,口腔气道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惊得手中的龙咙柺杖也跟着嘶鸣起来。
头狼叫起来。狼群也跟着叫了起来。
远处山谷回应。
北正门方向城门洞开,水清洗过的道路上人影可鉴,持有通关文牒的人成群结队的涌进来。街上的人更加多起来,几乎到了摩肩接踵,人头攒动的程度。但是人群的喧嚣声并不能掩盖这一阵嘶鸣。
有人惊恐驻足。
有人不以为然。
夜幕降临,好戏即将开锣都是这样的话,我们还是要趁早吧。
月树回身过来,命令道:“去往中官村吧,那里的花粥一众人还等着咱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