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有小玉跟少爷忙碌着。
其实,没有什么东西要搬的,唯一的就是一床棉被,这还是夫人结婚时收的礼物。因棉被太多,夫人把陪嫁过来的棉被全都送给了下人。另外就是一些平时换洗衣服,一个木箱子装满了,用不了两趟,小玉把全部家当搬过来了。
在这个刀耕火种的世界,陈然感到无聊透顶。
跟小玉在一起,虽然能说上几句话,但人家总是顾忌自己是个下人,对他左一个少爷右一个少爷,还时不时款款道个万福,真是麻烦死了。所以,感到特别孤独。
闲来无事,个头矮小的他帮忙吃力搬运小玉的物件。见那滑稽相,小玉偷偷笑个不停。我们的少爷忒有趣了,还没箱子高,却要装成大人来搬木箱。搬不动,居然找条绳子捆住木箱拖着走,并且在木箱下面垫两根滚圆的木头。
这个小少爷,人小鬼大。能想出如此鬼点子,比一般人聪明多了。
搬完物件,陈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少爷,歇着吧,剩下的我来就行了”,小玉偷着乐,但又怕累坏了少爷。
“玉姐,你行吗?”陈然见小玉面不改色气不喘,暗暗佩服起来。这个裹脚妹,还蛮耐劳的。一双小脚居然经受得住体力劳动,搬了好几趟还不见喊累。
看来,我是年纪太小了,体力不支啊。快快长大吧,长大了就能干自己想干的事了。
“什么?”小玉没弄明白少爷的意思。
“你的脚不痛吗?”陈然提醒小玉。
不说还罢,一提起脚,还真的隐隐作痛。
唉,这种痛啊,自从两三岁就伴随着她,已经十多年了。
痛得早就麻木了。
好像这种痛理所应当,是女孩子必须要经过的一道坎。
当痛得已经麻木的时候,所有的痛就不再是痛了。
“不痛啊”,小玉下意识把双脚躲到桌子底下,好像这样才能不被别人发现心里的痛一样。
“玉姐,能让我看看么?”陈然关心问。
什么?成何体统?
还好,少爷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如果是个成年人,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在亵渎我么?男女授受不亲,少爷,你太不懂事了。
小玉心里说陈然不懂事,但嘴里却不敢反抗。
他是少爷呢,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如果要我去死,我也得去死。
不就是看看脚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让别人看见就是了。
想到这,小玉把门关上,插上插销。
坐到刚收拾干净的床头,脱下棉鞋,把裹脚布一层一层剥开来,像剥冬天里的竹笋。陈然好奇的看着小玉拆解裹脚布,想到了小时候母亲在山上挖来冬笋剥皮的情景。母亲把竹笋剥皮,露出嫩而洁白的笋肉,鲜艳欲滴。这是一副美丽的画图,但是,这样的美图并没有出现。随着小玉的动作,陈然闻到了一股腥臭味,微皱眉头。小玉察觉到了少爷的不适,欲停下手中的动作。
“玉姐,拆,全都拆掉”,陈然屏住呼吸。不管如何,今天非拆了小玉脚上裹脚布不可,不能再让她受罪。
小玉不敢不听少爷的话,看一眼站在对面的陈然,慢慢拆开那层裹了十多年的布。
“玉姐,你看看你这双脚,哪是人的脚”,陈然既心痛又悲愤,“你的脚就像臭水沟里的木头,既臭又丑,难看死了”。
陈然情绪激动,“不知道你们这个年代的人是怎么想的,一双丑脚还非得说其美无比”。他没想到自己又说错话了。你们这个年代的人,说什么呢,你又是哪个年代的人?
小玉愣了一下,少爷是不是气糊涂了?
“少爷,你没事吧?”小玉胆怯的问,把裹脚布丢到床底下的盆子里,准备用清水洗干净。
“我有事?我能有什么事?玉姐,倒是你有事,你看看你的脚”,陈然指着小玉倒处是裹脚布缠痕的小脚,伤心不已。
“玉姐,听我的,从现在开始,别缠裹脚布了”,陈然踮起脚,从洗浴架上取下木盆。
“玉姐,你坐着别动,我去打盆水来”,说着,拖着跟他一样高的木盆往门口走去。
小玉急了,光脚趿上棉鞋。
“少爷,使不得”,从陈然手里抢过木盆。
此时,有人推门,传来刘妈的喊声:“小玉,快侍候少爷洗漱吃早餐”。
“呃,马上就来”,小玉慌乱系好棉鞋,把木盆放到洗浴架上,理一下零乱的秀发,故作镇定打开房门。
刘妈端着一盆热水站在门外,“搞什么鬼?大白天把门闩住?”刘妈不满小玉,瞟了一眼,见少爷在屋里,马上毕恭毕敬把热水端进来。
“刘妈,我来侍候少爷吧”,小玉掩饰慌乱的眼神,从刘妈手里接过热水。
刘妈环顾屋内,觉得哪里不正常。
陈然马上把刘妈推到门口,“刘妈,这里有玉姐就够了”。
“少爷,没事吧?”刘妈怀疑小玉,但不敢怀疑少爷。
“没事,去吧,去吧,等下我们就去吃早点”,陈然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烛火不知什么时候全被收起来了。
“是,少爷”,刘妈恭敬地弯腰,后退。
“吱呀”,陈然没待刘妈离开,把房门关上。
听到关门声,刘妈迟疑的看一眼已经关上了的房门,摇头,走了。
“来,玉姐,坐这”,陈然推着小玉坐到一条木凳上。
不知少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玉迟疑一会,坐下,盯着他。
小小的陈然把刘妈送来的热水端到小玉脚下,“玉姐,把鞋脱了”。
少爷的命令谁敢不听,小玉忐忑不安的脱掉棉鞋。
陈然拿来母亲送给小玉的东洋消炎药倒进水里,“玉姐,我来侍候你洗脚”。
这下把小玉吓得浑身哆嗦,“少爷,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玉姐,我要你命干吗?”陈然伸出一双小手,试了试水的温度。
“你是少爷,使不得”,小玉吓得准备重新穿上棉鞋。
陈然一脚把小玉的棉鞋踢开,“什么少爷不少爷,你是我姐,我现在是你弟!”
弟?
小玉愣了,这不是反了吗?哪有奴卑把主人当弟的,这不是遭天打雷劈吗?
“少爷,奴婢不敢”,小玉吓得魂不附体。
“什么不敢,现在我说了算,我说你是我姐就是我姐!”陈然不耐烦了,“来,玉姐,门是关着的,没人看见。天知地知,只有我俩知,你怕什么?”
陈然把小玉伤痕累累的双脚放进温度适宜的热水里,轻搓擦洗。
小玉不吭声了,像只小绵羊一样乖乖坐着。
“玉姐,关起门来就让我侍候您,别人不知道的,放心,就让我做你的亲弟好吗?”陈然确实把小玉当成了亲姐,但更主要的是想挑战守旧的封建礼仪。想通过这件事,向封建制度宣战,把现在文明带到这个世界,改写历史。一个小小的陈然能改变历史吗?
一行热泪悄悄从小玉眼角流了出来。
陈然暗笑自己也忒霸道了,唉,为了打发无聊日子,只有找些事做了。不过,小玉真的像自己的一个堂姐。要是那个堂姐还在该多好!这是上天赐与的良机,让我还债来了。
小玉默不作声,任凭陈然双手不停的在自己双脚上搓。小手传来的温度那么舒适,那么受用。泪水不由的流了出来,那是无法言表的幸福的泪水。
“玉姐,把那臭裹脚布扔了,别再缠了啊”,陈然把药水轻轻拂在小玉脚上。
“嗯,少爷”,小玉机械性的答应着。
陈然抬头看一眼小玉爬上两行泪水漂亮的脸蛋,“姐,以后别总是少爷少爷的,我有名字,叫陈然好吗?”
“嗯,少爷”,小玉一动不动。
十多年了,侍候陈家十多年了,现在倒轮到少爷来侍候我了。这不是在作梦吗?要不,这世道变了,变得不可思议。
“玉姐,以后啊,别动不动就道什么万福,烦人”,陈然想起了刘妈毕恭毕敬奴才相,涌出几分不快。
“嗯,少爷”,小玉还是一动不动。
陈然见洗得差不多了,站起身,“姐,好了”。
“哦”,一阵清凉流遍小玉双脚。
这就好了?
幸福来得太快了,去得也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