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魏喜帝:
见信好。
终于到了期待已久的茶话会了。圆桌广场四周的射灯里亮起蓝色柔和时,Seori的Fall–Rain作为伴奏也响起。
新的旧的餐桌餐椅都混合在一起清洁过一遍,它们一齐发出清洁剂的香味,但是这化学气味散到整个圆桌广场的时候,已经被空气稀释得只剩下很淡很淡的浓缩苦咖啡一般的香气。
哈伯德坐在十条整齐排列的左数第一条的长餐桌的右端。
休坐在左数第五条的长餐桌的右端,艾丽莎坐在左数最后一条的长餐桌的右端。
而坐在我们这条长餐桌的右端的高层管理员是舒若叶巡管。
当所有人都陆陆续续落座并且安静下来之后,哈伯德带上了耳麦,而他耳麦的另一端连着广场四周的音箱。
“端起我们的酒杯!”他的声音从音箱里传来,像雄鹰一样盘旋在圆桌广场的上空。
“致敬我们的监狱长希罗!”
“致敬我们的信仰!”
“感恩地球赋予我们的生命,同时感恩安努恩赋予我们忏悔的权力!”
我们将高脚杯的玻璃杯底在桌上碰了一下,认真严肃地饮尽了高脚杯中的四分之一莱茵黑森雷司令干白葡萄酒。
白葡萄酒的饮尽意味着运动会开幕式的正式启动。接下来,每一位狱警警官都说了致词,同哈伯德的开场语一样。简洁而掷地有声。
这使我越发觉得我所经历过的开学典礼台上老师们的致词繁琐冗杂了。
“这个给你。”瑞莎从整只烤鸡上拽下一只鸡腿给我,并且十分骄傲地介绍:“所有的烤鸡都是我监制的!”
“还有这个!”十三拿了块酒心蛋糕放在我的餐盘前。
她们作为我的左右室友,仍坐在我的左右两边。我受尽她们的照顾。
“那酒心蛋糕是谁做的?”我剖面切开酒心蛋糕,里面有巧克力酱裹着弗皇后的夹心溢了出来,岩浆一般丰腴地流到了餐盘里。
在制作蛋糕面粉的时候,糕点师加入了草莓汁与抹茶粉,所以和出来的面的颜色是淡粉绿色。鲜嫩松软的口感,夹着草莓微酸和抹茶特有的清新苦味。不知道是否奉行猎奇至上的原则,但这两种味道混合竟然意外好吃。
“是奥朗给的制作方式,他很明白这是重要的糕点,所以乖巧地留下了制作方式,什么倒忙都没来帮。”瑞莎回答:“来制作茶话会上的酒心蛋糕,用了五十个人,他们每人要做五个蛋糕。当然每一份食物我们都要做二百五十份。”
我顺着长餐桌往两边看,仿佛都看不到尽头,五十张铁丝桌听起来好像没有那么长,原来也能把尽头缩成一个很小的点。
听起来二百五十份实在太多,但毕竟整个安努恩里有近两千人,平均下来就是八人作为一整份食物的受用者。
整份菜单只有洛尼蒂亚风味烤全鸡一个主食、和鹅肝酱焗鹿茸菌、常安藤丛山珍杂烩糍粑两种副餐,花费的时间并不会比我们木工组需要制作数十套餐桌要长,因为我们的制作还包括了相当复杂的后续打磨。
配茶的甜品除了草莓抹茶巧克力酒心蛋糕,果不其然就是十三透露给我的一开始并不确定是否会有的葡萄干布丁和山药起司可乐饼——
瑞莎她明明知道菜单是什么却不告诉我,只有十三悄咪咪地从不怎么管事的樱田那里套了不确定的话。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千雪落女孩,她看起来来安努恩还不久,因为身上还有很深的没有完全结痂的鞭痕。如果在安努恩里修养了很久了,那些鞭痕也不会显得这样触目惊心。
这还不是普通的鞭痕,还是沾了盐水的荨麻鞭身上被荨麻上的刺扎过的地方,结痂的颜色会更深。
她很安静,微低着头,将视线集中在餐桌上,当我们互相打招呼时亦被疏远。
但她的眼神很坚定很执拗,充满了还没有平复下来的怒火,再加上这还未恢复的伤口的疼痛刺激,仇恨会更加让她容易失控。
她没有跟其他人打招呼,看来是想自我压制住愤怒。
“你叫什么?”她的暴力情绪十分严重,我认为她现在的情绪越是自我压抑越容易反弹,于是我赶紧打断她的自我克制,让她至少能分点心。
“……镡承。”她从我对面传来的声音很小,我勉强能够听清发音,其实并不是她的声音很小,而是因为这拼接成的长餐桌实在太宽,我和她离得太远。
镡,承,这两个字是我后来问了她之后才会写的。
之后我向她提议离开这里出去走走,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十三和瑞莎看了镡承一眼,然后默许了我离开。他们看镡承的眼神就像金兮看你的眼神,那种总担心你会欺负我的眼神。
我和她散步到布鲁戈大楼楼下,因为所有狱警都在广场那边,所以这里一个守卫也没有。
不过这有没有守卫都没有区别,每次我来布鲁戈的时候都是在巡逻狱警们的默许下从大厅里走进去,然后走到天台上去的。
即便坐在布鲁戈的最顶上看,圆桌广场里的长桌们也还是庞大的一支军队。
人心向背的军队。
镡承忽地笑起:“你看起来很喜欢这里。”
她的笑容虚弱,我生怕她会撕裂自己的伤口,毕竟她的嘴角两边还有被荨麻鞭勒过的痕迹。惨无人道的虐待。
我离她一个墩柱的距离,被折磨过的人精神上总是排斥与人过于靠近,我不想让她难过。
“你不喜欢这里吗?”我反问她,因为昨天十三的话,我现在不敢确定说我喜欢这里。
“这里很不一样,比我过去所待的牢笼自由,我想这就足够了。”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很喜欢这里呢?”我暗自感叹。
“因为你有一种主动性叛逆的情绪在里面,故意寻求叛逆点,故意不想成长,所以很多情绪都被你隐藏起来,只剩下了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与求同心,这样的你生活在哪里你都会很喜欢。”她字字珠玑,我的潜意识开始退缩。
但是旋即她的声音进而渺茫:“不过这是好的,我也希望能像你这样,对什么都怀抱不辞疲倦的憧憬。但我身在牢笼,我们的命运不一样,我注定无法拥有这样净彻的觉悟。”
随着后来的交谈,我知道了她的过往,镡承比我大四岁,一个星期前进安努恩来服刑的。入狱之前,身上背着三条人命——长期虐待她的养父、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懦弱无能的母亲和什么事都做不了主的妈宝男哥哥。
原本法院根据她受伤程度可以给她减刑,但是镡承由于在千雪落d863女子监狱里还杀了两个人对她冷嘲热讽的人,被鉴定为精神不稳定、出现了很明显的暴力倾向的不够成就医程度的精神性暴力犯罪——这是会被归在送进安努恩的一类,对了,其实悠子也是这样被判进安努恩的。
于是d863赶紧给她转狱,将她送进了安努恩,希望休副监能够好好治治她。
“不过在这里你可以放心。”我安慰她:“没有人会再那样对你了,所以请你也对安努恩好一点。”
安努恩里关着的人不是喜欢生冷嘲热讽什么的这种小挑衅事的人,十三跟我说过,我深以为然,并且觉得互不干涉的环境,更容易让镡承冷静下来——
她在一直暴躁和压制暴躁的时候,需要有人来分散她的注意力;而在冷静下来之后,亦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待着。镡承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人,她的身上充满了自赎的力量。
这股力量虽然有用,但挂在她身上则显得鸡肋——因为她该冷静下来的时候无法发挥她的自赎力,冷静下来之后又能把自赎力发挥到最大效益化——正如奥朗的厨艺一样,她也对此充满了困惑。
十七封信落笔,镡承被安排在了乔比伊斯的隔壁房间,我激动得要窒息。
问候嫂嫂,问候老哥,问候忘化,愿大海无事、天地平安。
由于吃了酒心蛋糕所以一整天都很开心的苏缨♠
2019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