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苏络:
展信安。
早晨七点四十六,我醒来了。
但是我不是从床上醒来的。
周围的青蓝色告诉我,我被俘了,被伊丽莎白困在了铺陈着青石街景象的封闭空间里。
而这个空间似乎比上次我进入的还要狭小。
阿道夫说进入另一面世界的次数越多,越难从那个世界回来,我大约明白了我回不去的原由了。
第一次进黑龙龛的时候,龙女陪着我,那次是我离真正的安努恩世界最近的一次,而往后,我再次进入,便与那个世界越来越远。
我的确离开了海底大狱,但却没能进入真正的黑龙龛——我被困在了两面世界的夹层之中。
这个夹层留给我能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起初我还能到达塔楼,现在我活动的范围只剩下了半条街,照这样下去,我将终究被锁死在这个幽闭的空间里。
“不过浊骨凡胎,就算能得到守护灵的保护,你还能在这里活着多少次?”伊丽莎白收好琉璃黄色的油纸伞,她暗示我她可以随时将我困在这个空间里,并最终能在这个逐渐变窄的空间里让我死于窒息。
空间不足以让守护灵发挥武力的时候,我便更加无法脱身。
我感受到过恐惧,也感受到过死亡,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早就忘记了那是什么感觉。
因为年少无知的我只记得哭,已经忘记了我到底在遭受什么样的疼痛感。
也许没有那么痛,只是条件反射地哭,就像我们总该走向被窝和坟墓。
伊丽莎白抚摸着我左眉眉头如爬虫一样、但已然淡却的伤口,我只记得刚摔破的时候一边哭着找水冲洗掉额头上模糊的血迹。
而李婶还在嘱咐我不要用自来水冲,因为那水并不干净,更容易感染伤口。
“那会比你在眉头缝上四针更加痛苦,也会让你更加清醒。”
青石街上忽然下起暴雨,我能听到大雨的声音,大雨在我眼前变成粘稠的帘幕,却没有一滴雨落在我身上。青蓝色因为大雨而被刷成了复旧的白色。
一袭浆红色浴服在大雨中迎风猎猎,就连大雨也掩盖不住那刺目的红色。
是我日夜担心的藤原蝶!她竟然被高空的铁锁束缚着四肢,脆弱地被悬挂在从青石街上缓缓开启的地狱之门上!
我够不到她,她离我太远!
“心疼了吗?你应该能想到吧,藤原蜮想做什么,没有人可以阻挡。你不把银鱼钥匙给他,她就会死。”
伊丽莎白的话如雷贯耳,可怕的藤原蜮,竟然用藤原蝶来威胁我!
可是大雨越来越大,震声像是子弹打在金属板上一样,青石街中的地狱大门已经完全敞开,里面升腾着熊熊火焰,大雨还没有落到火坑之中就在地狱之门的上方蒸发成了白色的水汽。
“神罚可不只有大火。”伊丽莎白提醒我,藤原蝶从神罚之火中逃过一劫,但大抵逃不过这神罚之雨了。
当时我满脑子就是想让藤原蝶活下去,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致命的吸引力让我为了才见过一次的藤原蝶,竟然冲破了伊丽莎白的桎梏!
力量不由自主的那个瞬间,我便完全失去了意识,只任由我的背脊提携着我在青石街上奔跑,跋前疐后。
我跑进了神罚之雨里去了,那雨打在身上,锥骨地疼,我蓦然想起了月亮,神罚大火的炙热,也是这样疼痛难忍吧,仿佛密密麻麻的断箭刺入了我的身体、搅动我的血肉,却拔不出来……
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却身披着烤得温滚的毛毯,手捧着热牛奶,坐在阿道夫从小卖部阁楼里拿出来的火炉边。
火星子里夹杂着一股陈年霉味。
“神罚之雨,你可真大胆啊!”阿道夫看着我,颤颤巍巍地咳嗽。
我以为我经历的就是幻觉,可阿道夫一语落毕,我还是不得不接受我刚刚的经历就是事实。
“藤原榊救你回来的,顺便还救一个伤得比你还重的女人。”阿道夫吃了药,嘴角抽搐了一下:“我问他,他什么都不肯说,你告诉我,你有几条命让你这样折腾。”
我自知理亏,摇摇头。
心里却疑惑,藤原榊此举何意?
难道藤原榊突破了藤原蜮,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了一回事,然后顺手把藤原蝶也给救了下来?
我问藤原榊救下的女人在哪,阿道夫说放在小卖部的后房了,十三在照顾她。
那里是一件狭窄的仓库,改装之后成了阿道夫小卖部的专属后房,阿道夫甚至还有特权,宿舍楼门禁之后,阿道夫可以直接拿那个后房当寝室不用回宿舍楼了。
十三说我回来的时候,身上被雨淋得浇湿,皮肤全是一大片一大片被什么东西撞红的一样。当藤原榊说是从神罚之雨里救下我和藤原蝶之后,才明白我全身红肿是被大雨砸伤的。
十三问我为何从神罚里救人时我却反问了她,恶神算不算神,能不能请求神罚。
也许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哥哥你也知道我的猜想是什么了吧,那年桃花镇的神罚之火,说不定不是大天神所为,而是恶神巴罗尔。
巴罗尔知道了月亮与龙女之间的秘密,他伪传大天神的指令,烧死了桃花镇和月亮的灵魂,让它们如今只剩下枯骨皮囊。
当时月亮就是在桃花镇和龙女分别的,巴罗尔将他的追随者藤原蜮从大火中救出,让他暗中找到龙女,但当时藤原蝶却也逃了出来,还顺手救下了躲在桃花镇里的龙女。
藤原蝶隐瞒了一个事实,藤原两姐弟其实不是一起获救的。
十三问我藤原榊是不是不是巴罗尔,我把藤原姐弟的事告诉了她,并且告诉她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的女人就是藤原蝶。
十三摊开藤原蝶的掌心,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印记,虽然很淡,依旧刺目。
藤原蝶手掌心里痕迹告诉我,她和艾梅菈一样,是从地狱草原盐沼地里重生过来的,带着重新印记的孩子。
“这个位置的印记……藤原蝶原来是另一面世界的颜乘乘。”
十三告诉我,这件事她十分确定,巴罗尔要杀藤原蝶,也许是不想让他透露出关于当时寄生颜乘乘向始源之王质问的任何事情,于是要杀人灭口。
因为另一面世界与我们相连,从潜意识里,我们是有着同样记忆的共同体。
一次神罚大火建立信任,一次神罚大雨毁尸灭迹,巴罗尔先是利用了藤原蝶找到龙女,然后因为颜乘乘的事情败露,便非要藤原蝶死。
我明白了,藤原救下我们,并不是因为是榊冲破了蜮的束缚,而是出于弟弟对姐姐血浓于水的亲情。这份情感我不该怀疑,其中的一切都是伊丽莎白的挑拨离间。蛇蝎如她,与巴罗尔狼狈为奸!
第六十八封信落笔,我去给藤原道了歉,他扶了扶眼镜,笑我杯弓蛇影、疑邻盗斧,他的确可以为了得到银鱼的秘密而用尽各种手段,但断不会伤害自己的亲姐姐。
问候嫂嫂,问候忘化,问候喜帝,愿好天良夜、雨旸时若。
在非日常道路上越走越远的苏缨♠
2019年10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