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缓缓打开，一道佝偻的身影从洞穴中走出，这位老人，一身灰布薄衣，穿着双老布鞋，背着手弯着腰，像极了在地里耕种了一辈子的老农。
和老农不同的是，由于常年居住在洞穴中，不受阳光照晒，李潮元的皮肤有些苍白。
李济光见李潮元出现，饶是他做了无数次心理准备，无数次确定了自己的正确，此情此景，在真的面对已经二十多年未见过的父亲时，李济光本有的戾气且坚定的眼神还是颤动的了。
“队长，带着你们的人离开这里，到五百米外等着。”
男队长看着李潮元，眉头皱起来，问道：“这位可是李潮元，武界的无冕之王，绝顶之下第一人，你确定让我们离开。”
李济光没多说，只说了两个字：“确定。”
见此，男队长不再多说，带着所有战斗成员离开，等现场只剩下他与李潮元的时候，李济光才开口说话。
“父亲。”
对于李济光这一声寒暄，李潮元没有回应。现在他们父子间的气氛极其微妙，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李潮元和李济光父子心照不宣，那是个避不开的结果。因为因果的推手在更远的过去开始就将一切推到了今天。
李潮元笑了，即便是微笑，依然堆起了他脸上年迈不堪的褶皱，他没有寒暄而是开门见山：“坐关十年，终究迈不过心中的坎，我的内心不够坚定，对过去种种有了质疑。”
李济光问：“什么质疑？”
李潮元说：“我曾认为我是对的，当年我认为，李家在我手中要强于我的二叔和三叔，也要强于我大哥和三弟，毕竟生逢乱世，内外忧困，李家的掌舵者责任放在他们四个人任何一人肩上，他们都未必担得住。”
李济光说：“这件事我不认为是不对，事实证明，那个时代能担起李家族长大任，还能为新的时代奠定格局的人选的确只有你。”
“也许吧。”李潮元不置可否，继续说道：“我当年的确是这么想的，后来历尽大半生的艰苦，我也的确做到了，但那时我还年轻，而有些事不到时候是不会明白的。”
李济光回想，李潮元退下族长之位是二十年前的事，闭关则是十年前，就算从二十年前算，那时的李潮元也已经七十多岁，年过古稀根本算不上年轻了，可他却说自己年轻，李济光自问自己年近古稀，作为李潮元最小的儿子，他在许多年前就不觉得自己年轻了。
这使得他必须再往深处想。
李济光问：“想明白了什么？”
李潮元说：“我年轻的时候，国家动荡，外夷肆虐害我同胞，我立志要为天下人开出个太平盛世，我与白流生并肩，带数万武宗征战一生，在属于武宗的战场上我们赢得了胜利，借着这份功劳，李家也有了根基，才达到了今日在武界的地位。”
“杀敌人而沾上的血，并不能让我后悔，也不曾有一丝愧疚，死在华夏是他们来的时候就该有的觉悟。”
“那些沾在手上的好洗，可抹在心上的却洗不掉，十年不曾和人聊聊天了，今天我也学学其他人，说说当年的事。”
李济光没说话，他等着李潮元说，很多事他知道，但细想起来总是缺东西，今天是个机会，李潮元主动揭开一些过去的事，而他也想了解。
李潮元轻声一叹，说：“当年你大爷爷误入歧途，通敌卖国，结果害死了你爷爷，那年我十八岁，在上海杀了他，一为除敌，二为报仇，三是清理门户。”
“从那开始，我征战四方，战出了名声，有人为了破我心性根基，把你三爷爷伪装成敌人，我去救他反而误杀了他，那件事后，你两个叔叔都对我心有怨恨。”
“再后来，在族长之争时，当时的特事局局长，噢，当年还没有特事局，是联盟的话事人，他支持我做族长，我当年小有名气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一心想做出大事，看不上你两个叔，最后不曾想他们两个身边的人有外国异人卧底，在他们的饭中加了致狂药。”
“那药不动炁无事，一动炁很快就会让人发狂，失去心智，变成毫无人性的野兽，那天他们杀了不少其他世家门派的武宗，最终我不得不亲手阻止他们。”
“很多事太过复杂，我希望你和你大哥二哥能够理解，但你大哥无法接受我这个沾满亲人鲜血的父亲，复杂的原因和杀人的事实逼得他痛苦不堪，最终离家出走去寻找解脱。”
“至于你二哥，你，还有战风他们几个孩子，都不知道当年的具体情况，只知道我是我亲手结束了他的生命。”
一说到这件事，李济光一直控制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他愤怒质问李潮元：“当年我二哥他是何等的天纵之姿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年那么狠心，世人只知我二哥他是天妒英才，英年早逝，却不知道是死在你这个亲生父亲手里！”
面对李济光的怒吼，李潮元深吸一口气，随即长叹出来，他的背更弯了。
“你二哥，真的可惜了······”
想起自己这个二儿子，李潮元觉得连头抬起来都太费力。
“我的一生做过无数的决定，但没有任何一个决定比那个决定更加艰难。”
“你二哥是‘断途计划’的目标，他中的病毒武器外国异人是针对武宗设计的基因武器，技术成熟且先进，在当时国内没有完全防止手段，你二哥根基好，又是先天武体，生命力比常人强大太多。”
“正因为如此，他才被病毒折磨的生不如死，整整三天，他躺在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看着他受如此折磨我心疼啊！”
李济光一听怒气更甚，吼道：“心疼，心疼你就可以杀掉二哥，你不知道再挺一天特事局制出的药就送来了吗！”
“我知道！”
这一次，李潮元怒了，但他气不在李济光。
“我知道，可当时的局长已经说，没有经过实验检验的疫苗不一定有效，还可能引起未知的变化，而且疫苗最快也要再等一天才到，可你二哥的痛苦的模样我做父亲的一秒都看不下去了！”
“你二哥也求我，他说他太痛苦了，一分一秒都捱不下去了，更别说最少还要等一天，你二哥亲手拿出你送他的那把匕首，要我拿那把匕首去结束他的痛苦，你知道我看着你二哥哀求我让我结束他的生命，那是什么滋味吗 ！”
说到匕首，一下让李济光想起了许多，顿时他悲从心起，带起了一股悲火，已经控制不住，这时李潮元突然腾得直起背来，吼出这一问，他这一吼似乎把心中所有的复杂的情绪，愤怒、悲怆、无奈、悔恨都喊了出来，加上李潮元那股睥睨无敌的气势和怒气悲壮，一下盖过了李济光的愤怒。
李济光愣愣的看着李潮元，脑袋一片空白，而李潮元在这一声之后，似乎用尽了力气，腰背再次弯下，弧度比之前更甚，他几乎已经是在鞠躬了。
李潮元喊得太用力，咳了起来，可他不说不痛快，他边咳边说：“那一幕，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可每当我想起那天，我······我就····”
咳得太厉害，李潮元不得不停下，理顺了气，才继续说。
“你二哥死后，我就不断告诉自己，我做了我儿子想让我做的，我尽到了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可老天不饶我，特事局出的那份检测报告，说疫苗有效，你二哥的身体也完全能支撑到疫苗到达，从那一刻开始，这件事就像是个烙铁，在我心里烙下个抹不掉的印儿，几十年了，它给我的痛苦都不曾减少半分。”
说完，父子两人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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