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晨曦不曾想过会以这么平淡的方式和她的亲生母亲见面。
周五这天的下午，沈晨曦没有课，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她原本想早早去食堂占位置吃饭，但近两天食堂的饭菜都似乎不太合她的胃口，她转念一想，干脆在学校外面解决掉午饭。
刚巧除了她，宿舍里的另外三个人都有课，她想了想，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给宋暖，那边很快接通。
宋暖先是和赵梓柠一起先回的宿舍，没多久后麦彤也回来了，她们三人正想等沈晨曦回宿舍后一起去食堂吃饭，可等了将近十分钟了都没见着她的人。宋暖正想打电话给沈晨曦，恰巧看见手机屏幕一亮，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哪知道宋暖都还没问清楚她在哪里，就听见电话那边沈晨曦说：“宋暖，我打算去学校外面吃呢，我不吃食堂了，等会儿我买点饮料回去。”
宋暖知道她下午没课，也就随她去了，在电话里对她说了一句“早点回来”就挂了电话，告知麦彤和赵梓柠她的去向后，就一起去食堂吃饭了。
沈晨曦还没走到学校门口，就看见守门的保安正和一个女人吵着架。因为保安身高占了优势，遮住了女人的脸。虽然他们两人吵架的声音并不大，但沈晨曦站在不远处也能听得清。
只听见守门的保安说：“我说了不能进去，你就在外面等等吧。”那保安对着那女人摆了摆手，从侧面看过去，沈晨曦隐约看得出来他有点不耐烦。
那女人显然是有些着急，情急之下，她的目光有些迫切往学校门口里面看了一眼。沈晨曦不经意间看过去，正好和那女人的视线相撞，待看清那人的脸，她顿时僵直了身体，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个方向，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看见沈晨曦时，那个女人突然怔住，似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就见到她，片刻都回不过神来。
她便是沈晨曦的亲生母亲，何薇。
明明她们相隔的距离并不远，可在沈晨曦看清她的脸时，脑子里就剩下一个念头：转身离开。她想离开，可双脚就像是被突然灌了铅，重重的压得她迈不开脚步。
保安大哥看着何薇一瞬间就这么突然安静了下来，维持着一个姿势看着门口里的离他们不远站着的一个女学生，突然有点摸不着头脑。
待保安大哥转头看向何薇的时候，他看见她的眼眶红红的，他再回头看看那个女学生的时候，脑子里一下子就明白了。
何薇转过身来，低声求着保安大哥：“不好意思，刚才的事情确实对你造成很大的困扰，我很抱歉，在门口里面站着的是我女儿，能不能再打扰你一趟，麻烦你帮我叫她过来，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
沈晨曦自己也不知道被脑子里的什么想法给驱使着，只知道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跟着何薇进了一个离学校不远的餐厅里，此时两人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面对着好几年都不曾见过面的沈晨曦，何薇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还是想极力地维持着一个当母亲该有的形象。
菜单一上来，何薇就先问沈晨曦想吃点什么，虽然语气的确生硬，还颇有些讨好她的意味，但她这样做的最重要的原因只为了能够得到她的原谅，但她现在急不来。
沈晨曦没看菜单，这时候正逢餐厅的服务员上前来替她们这桌冲茶。刚倒上的普洱茶香气浓郁，杯子里升腾起袅袅的热气。
何薇把刚才沈晨曦的动作看在眼里，顿时就变了脸色，她心里觉得难受得像被谁狠狠地拧了一下似的，可好不容易能见她一回，她到底还是忍住了，为了缓解尴尬，她脸上连忙堆起笑容：“你刚来到这里，肯定口渴了吧，快喝杯茶解解渴吧。”
沈晨曦从进来到上茶的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说话，她低垂着眉目，面无表情。这会鼻尖突然被一股浓郁的茶香给充斥着，让她稍稍回了神，这才抬头正眼看着何薇。
何薇穿一件淡黄色的长款针织开衫，记忆中的长发变成了现在只到肩膀的短发，可沈晨曦还是一眼就能把她认出来。
这么多年了，何薇还是没有变，即使已经四十多岁了，她的面容依然和沈晨曦记忆中的那张脸没什么分别，除了眼角处多了几条鱼尾纹。
沈晨曦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着她，何薇没有变，可是她早就变了。她变得让她感到陌生。
正如此刻，她用着极其冷淡的语气和她说了她们今天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您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又何必带我来这里浪费彼此的时间？”偏偏沈晨曦看着何薇的眼神平静无波，多一丝情绪都没有外露，何薇紧张之余，堆着的笑在听到她的话时脸色顿时僵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留给沈晨曦一个好印象，何薇今天还特意化了妆。此刻她脸色有些苍白。她嘴巴张张合合了几次，终于有些艰难的叫出了她的名字：“晨曦。”
何薇等这一刻等了很久，时隔多年，她终于可以当面叫她的名字。
沈晨曦总以为自己可以忘记过去，可她发现自己到底是天真了，哪里有什么可以忘记，哪怕不想刻意记起，时间也会提醒你，该来的总是会来。
何薇的声音还是如她记忆里的那般，连叫她的名字时，语气都是清清浅浅的，只是现在在沈晨曦听来，还带着一丝颤音。
沈晨曦从她脸上看到了愧疚，可她不想看到那样的神情，不着痕迹的转移视线，但她那放在双腿上的双手，指尖微微颤抖着，随后又死死地把将手指掐进肉里。
她强自镇定，再次对上何薇的眼睛时，她看到了她眼里的已经带着祈求，可她下一刻说出来的话却更冷漠了：“不管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可是这么多年了，你要回来你早就回来了，而那些要过去的也已经过去了，反正我过了这么多年没妈的生活，我也习惯了，也不差你。”
何薇十三年前誓要离开那个原本过得幸福美满的家庭，十三年后她却后悔了。每每午夜梦回时，她总是梦见沈晨曦哭，哭着问她为什么不回来。
她什么也做不了，此刻坐在她面前，只剩下苍白无力的道歉：“晨曦，我只想求得你的原谅，我也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已经后悔了。”何薇那不甚清澈的眼骤然蒙上一层水汽，可她就算这样，沈晨曦也不肯心软。
她也不敢心软，因为她怕有一天会重蹈覆辙，怕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在梦里疯了一样找她，她却说她不会再回来。
听到这样的话，沈晨曦突然冷笑一声：“既然你当初能这么狠心，那现在又何必回来？”
现在这个时间正好是饭点，餐厅里虽然客人不多，但唯独是她们两个人这桌，从服务员上了茶直至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她们甚至连菜单都没有看过，服务员眼瞧着她们这一桌总觉得她们两个人有些怪怪的，自然不好上前打扰。
沈晨曦到了这一刻已经没有了胃口，眼看着何薇那张有些苍白的脸，还有渐渐变得黯淡的眼神，她终于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如果你过来只是想对我说这些不疼不痒的话，那么这顿饭也没有吃的必要了，我想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她没有再看何薇一眼，说着便要迈开脚步准备离开。
何薇终于奔溃，急红了眼，在沈晨曦迈开脚步的下一刻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微微有些发颤的叫她的名字，“晨晨。”
只两个字，就让沈晨曦建立起来用来保护自己的一道坚硬的墙立刻就溃不成军。
她僵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何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小时候何薇总是叫她“晨晨”哄她睡觉的场景，眼底有些触动，而后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沈晨曦情绪一上来，眼里已然蓄满了泪水，何薇上一次这样叫她名字的时候，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低头，对上了何薇也同样蓄满了泪水的双眼时，被她抓住的手腕猛地挣开，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了起来。
何薇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后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用些近乎卑微的语气开口求她：“晨晨，你听我说，我当年——”
“够了！”沈晨曦蓦地出声打断了她：“你不必和我解释，也不要企图拿什么我和你之间有血缘关系这个理由来搪塞我！不是什么错误都能值得原谅！”
她说话的声音不算太大，但坐在她们周边的那几桌的人多少还能听得清楚的，闻言他们都向她们这桌看过来。
沈晨曦终于忍住没哭，但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不再理会在场其他人的目光，头都不回的快步离开了餐厅。
等她从餐厅出来时，她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犹如经历了一场搏斗，面对着街上的行人，她的眼泪终于不可遏制的落了下来，无力地蹲在了地方，掩面流泪。
谁身上都有秘密，如果可以的话，谁又想把它藏在心里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为这些秘密脆弱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