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回忆,我们总是又爱又恨。
自那次以后,宋泽父母的伤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才得以恢复,而他额头上的伤口也没有留下疤痕,只是遗憾的是,苏墨这辈子只能在轮椅上过了。宋暖每每想到这里,都会偷偷流泪。
因为她知道,她的妈妈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和她一起去散步,不能等到日出日落时把美好的一刻拍下来。宋暖在懂事之后常常会问母亲为什么喜欢拍日出日落的照片,母亲总是说,日出代表着对明天的希望,而日落则寓意着明天又是新的希望。宋暖眨着漂亮的眼睛,点点头。可是,现在母亲连新的希望都没有了。
她再也不能看见母亲在厨房为她准备饭菜的忙碌的身影,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饭菜,再也不能和妈妈一起去旅行,她还说她想去日本的上野公园看樱花,她最喜欢的樱花啊。她常常在程子谦面前说起她多么多么喜欢樱花,眼里藏着星星,她说长大后一定要和爸爸妈妈去日本,她说日本的樱花一定很美。她一直期待着,但却再也实现不了。
她的妈妈,最喜欢画油画,可却因为外公的过世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再也没有碰过画笔;他的妈妈,最喜欢日出日落,可却因为一场车祸,再也不能去看日出日落,再也没有什么新的希望。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公平。
那段时间里,宋暖常常陪在父母身边,陪着父亲做复健,每次看到父亲额头上的伤口,还要每天坚持做复健咬紧牙关而流下的汗的时候她的心就像滴着血一样,生疼。而宋泽依然对于那场车祸自责不已,久久不能原谅自己。他说,“暖暖啊,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啊,都是爸爸的错啊。”说罢,他已经红了眼眶。
她最见不到自己的父母哭,终是忍不住也哽咽起来,“爸爸,这不是你的错啊。”却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话,只能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灼热而刺痛。她发现父亲老了很多很多,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了。小时候,父亲总是爱给她扎辫子,虽然手法不是很熟练,但她一直很喜欢,见到别的小朋友都会夸自己的父亲给她扎的辫子很好看,说自己的父亲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到她上一年级的时候,父亲常常会做糖醋排骨,等到放学了母亲把她和程子谦接回家之后,她就可以吃到糖醋排骨,然后对着父亲挤眼,说爸爸做的糖醋排骨很好很好吃,那副可爱的小模样逗得父亲哈哈大笑,母亲则是吃醋,问她那妈妈做得就不好吃了吗,她很懂得看眼色,所以也对着母亲挤眼,母亲见她这般鬼精的样子也笑了。程子谦则是用自己的筷子给她夹排骨,声音如同糯米一般软软的说,“妹妹,吃。”小时候,她爱喊程子谦作子谦哥哥。
可再也回不去了,人总是要长大的;父母亲,也总归会老去。
想到了这里,她的眼睛再次湿润,她逞强的抬起头,擦干了眼泪,告诉自己,总会过去的。
宋暖有时候也会陪着妈妈,也会推着轮椅带她出去散步。她曾问过自己的妈妈,她说,你恨爸爸吗,恨他将你变成这样。她的妈妈总是说,不恨,因为那一年的那一天,是你初中生涯的毕业典礼啊,我们宋暖又长大了。她差点就想哭,可她不敢哭,只求她的母亲好好的,只求她爱的人都身体健康。
只是在那场车祸之后,宋泽再也没有碰过一滴酒,他倒是常常往程家走,与程方正下盘棋,或者品茶。只是程方正随着公司的发展工作量渐渐多了起来,只是偶尔能与他聚一聚,大部分时间,宋泽还是留在家里照顾妻子,只是难得等到宋暖周末回家便给她做上一顿糖醋排骨,这一点,一直都没有改变。程子谦反而很少到宋家吃上一顿饭了,也许是慢慢的长大了,也自然看得懂一些,便与宋暖保持着距离,所以只是放学之后和她一同回家。然后,一个往东,一个向西。
而异性之间的相处方式总有差别。在发生车祸之后,许若也会常常陪伴在苏墨身边,只是她也会感到十分痛心。多少年了,她和她早已有着胜似闺蜜般的深厚情谊。她痛心的是,为何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苏墨身上,她无法替她承受当时车祸所给她带来的身体的疼痛和内心的绝望,她什么都不能做,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是无能为力。好在,苏墨慢慢好了起来,脸上也有了血色,只是遗憾,她这一辈子都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人,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强大,相反,很多时候,会让自己变得脆弱。
但生活,总是要继续。
虽然宋暖和程子谦恢复得比较快,但却不叫人不担心,之后的日子里,两人都被保护得很好,再也没有意外的发生。
程子谦其实很担心,他知道宋暖在逞强。他懂她,他了解她。
那段时间,对她来说是煎熬的,对他也不会例外。
她瘦了,他心疼。
她常常一副脸色苍白的模样,却依旧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对他说:“我没事,我还好,”他心疼。
她撑不下去了,大哭一场,他却狠狠的抱住了她,对她说:“不哭了,乖,宋暖乖,我在呢。”然后,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背,慢慢的平静了她的哭声。他心疼。
他不能再让她日渐消瘦下去,所以他认为做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好好吃饭,好好陪着她,陪在她身边,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要寸步不离守着她。
她的心中已留下了不可抹去的阴影,可她只有十四岁啊,命运对她如此的不公平,他的心何尝不疼。
十四岁的程子谦为了让十四岁的宋暖好好吃饭,他人生第一次踏入厨房,学习做菜。
他愿意,为她,竭尽全力。
他把自家的厨房炸了五次之后,终于“学有所成”。许若因为这件事一度气得吐血,程方正看到了被炸成黑炭一般的墙壁之后,低头叹息,无能为力。后来他们也渐渐猜到了原因,问了程子谦一句,说是见宋暖日渐消瘦不能不管,怕她身体会垮掉,所以便做饭给她吃。本来许若想说做饭这些事她来就好,但是后来一想,该不会是自己的儿子对宋暖上了心,一直喜欢人家吧。
她心中早已有了想法,却没有说出来。她认为,宋暖这孩子品行非常好,在学习方面不需要大人操心,而且性格也好,更重要的是,程家与宋家亦是世交,想必能娶到她这样好的女孩子是他们程家好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怕的是,宋暖对他这个儿子却只是对待亲哥哥一般,并没有产生那样的男女之情的话,那就更谈不上嫁娶的问题了,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啊。她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去宋家探探风也好,至于自家儿子炸厨房这事,她真的毫无办法啊,只能把墙粉刷几次当作是重新装修吧,但许若早已在心中笑骂这死孩子八百回。
有时候,感情这种事一上来,谁都没法挡得住。
程子谦经过多次“努力”,终于带着他做的饭菜来到宋暖家。苏墨的眸里有了一些惊喜之色,她似乎没有想到程子谦会做菜,而且卖相很好,直夸他贴心,以后有了妻子一定是个好丈夫。却不知道,这些饭菜,是他炸了五次厨房的成果,如果被看穿,想必会引得苏墨大笑,至于好丈夫,他听了直脸红,却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多年以后,应了苏墨当时说的这句话,他确实是个好丈夫,而且,在他身旁的,是他爱了多年的宋暖。
人生得以圆满。当然,这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