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彤起晚了,下楼吃早餐时抬眼环视了客厅一圈,也没有看见叶嘉言的身影。
老太太在收拾厨房,她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昨晚叶嘉言和她提起过的他今天要动身回C市的事,便问道:“奶奶,叶嘉言走了吗?”
老太太正在洗抹布,闻言转身看了她一眼,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他起得比你早一些,说是要回去酒店办退房手续,收拾好行李再过来。”
麦彤微怔,他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老太太见她还在原地站在不动,突然想起了什么,关掉了水龙头,招她过来,笑眯眯地问:“要不你今天也和他一起回去罢,正好有他陪着你,也省得我担心。”
骤然听见她这么说,麦彤一瞬间还有些发懵,“去哪啊?”
老太太瞧着她还在状况外,才想起把昨晚找叶嘉言的事告诉她,“自从同学会那件事之后你整个人就变得闷闷不乐的,阿言的电话打到家里来你也不接,他特意在我这里要了雯雯的电话,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见到他的?”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见她渐渐变了脸色,稍稍迟疑了一下又继续往下说,“回去也好,反正你现在心思也不在这里,我看啊,也就阿言能哄得住你,现在倒是个大孩子了,心里有委屈有主意也不跟奶奶说了,罢了,你要是回去了,我和你爷爷也能得个清净。”
麦彤听罢,顿时哑然。
那些过去和她有关的事,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被老太太说出来。
平铺直叙,云淡风轻。
好像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如同往常每一个普通的早晨,她们只是在聊家常一样。
突兀的沉默并没有让气氛变得尴尬,老太太等了片刻也没有等来她表态,不禁叹了口气,“奶奶从来没有怪过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
麦彤低着头,眼泪终于还是跃出了眼眶。
她一直刻意地逃避着她的过去,用着她自以为是的方式,活得既拧巴又小心翼翼,可如今猝不及防被她三两句话挑明,就像是有人向着她的方向,渐渐逼近,强迫她正视过去的自己。
可性格使然,鸵鸟做得太久,要她从保护壳里钻出来正视自己,说到底也是需要时间的。
“我才不回去。”麦彤抬起头,愣是把眼泪逼了回去,“我还想陪你。”
饶是老太太,此刻也有些束手无策,“哭什么,阿言都在门口看着你呢。”
话音刚落,麦彤立刻转身看向门口,果然,叶嘉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默默看着她们。
她眨了眨眼,似是突然惊醒过来,又立刻转过头去胡乱地擦了一把脸,却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
气氛骤然凝固。
片刻,还是叶嘉言先打破了沉默,“奶奶,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老太太闻言尴尬地点头,拿一块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手,无奈地笑了笑:“你也看到了,倔着呢,我也劝不动,要不你帮奶奶劝劝她?我正好有事要出去一趟。”
“好。”
***
麦彤坐在流理台上,看着叶嘉言几次出入厨房的背影,有些忐忑:“其实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叶嘉言把碗筷放在洗碗池里,闻言愣了一下,“你这几天不能碰冷水。”
“……哦。”这个理由真是让她无法反驳。
话音刚落,叶嘉言突然轻笑了一声,“不想回去了?”
“嗯?”麦彤闻声突然抬起头来,“我想过几天再回去。”
叶嘉言把碗筷洗干净,又拿了一块干净的抹布把沾着的水珠擦干净后,才放回碗柜里。做完了这些,他才说道:“那就晚点回去,我在这里多陪你几天?”
他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后他突然倾身过来,两手撑在她的身侧,额头与她的相抵,直直地看进她的眼里,“这样好不好?”
他的突然靠近让麦彤瞬间红了脸,除了能看清他纤长而浓密的长睫毛,她似乎还能看清他眼底的那个属于自己的影子。
于她,叶嘉言总是那样贴心,似乎每一次都能为她考虑周全,而后再一点一点地为她作出让步。
这份时刻只独属于自己的妥帖,差一点就让她溺毙。
她忍不住眨眼睛,开口却是拒绝:“不好,你工作那么忙。”
她眨眼时睫毛轻轻浅浅地扫过他的鼻梁,勾得他心尖发痒。叶嘉言闻言忍不住低笑出声,而后直起身来,“你这么多天都没有接过我的电话,怎么就知道我工作忙了?”
话音一落,麦彤立刻闭嘴。
见她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故意惹她生气,叶嘉言突然又一次倾身上前,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唇便已然覆上了她的,“你不走的话那我也不走了,我就赖在你这里。”
近在咫尺的距离,麦彤目及之处是他根根分明的长睫毛,高挺优越的鼻梁,触感微凉的薄唇覆着她的。
一切都是如此的恰到好处。
偏生他突然抑制不住地笑了一下,眼尾上挑,看着她时眼底却满是促狭的意味。
低低沉沉的笑声就萦绕在耳边,彼此鼻息相融,呼吸交缠,四目相对间,麦彤的脑袋“轰”的一下就炸了。
她终于恼羞成怒,连忙推开了他:“你……你欺负人啊!”
话音一落,叶嘉言就见她急急从流理台上下来,瞪了他一眼就踩着棉拖鞋跑了。
***
两人到达火车站的时候,已近中午十二点。
这几天接连下了好几场雨,到了今日,天空竟放晴了。
拿着刚取出来的车票,叶嘉言牵着麦彤小心翼翼地越过嘈杂的人群,很快就在候车室里找到了两个空座位坐下来。
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偏头问她,“累不累?”
麦彤摇了摇头,动了动那只一直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渴了。”她倒也不觉得累,只是刚才一路过来,连半口水都没捞着,此刻嗓子有些干哑。
叶嘉言松开她的手,打开书包拉链拿出一瓶水,又顺手拧开了瓶盖递给她。
麦彤抿了抿唇,接过来喝了两口后突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捂着肚子时,隐约的疼痛感也伴随而来。
叶嘉言见状立刻倾身上前,蹙着眉头紧张地问:“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这种状况对她而言已成常态,“一点点而已。”
她话音刚落,叶嘉言突然觉得自己今天动身回C市的决定是错误的,若是要回去,也该为她现在的状况作出考虑,他自知不妥,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他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距离发车时间还有四十分钟,思及此,他抬头环视了周围一圈,而后微微俯下身来,“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了座位。
麦彤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恹恹地靠着椅背上,不消一刻钟,就见叶嘉言拎着个纸袋回来。
叶嘉言见状立刻拿出装在纸袋里的那杯热巧克力来,揭开塑料盖子,扶着她的后背,喂她喝下去。
温热的甜腻顺着食道滑入喉咙,如同一股暖流,麦彤扶着他的手,就着杯沿又喝了几口,直到她的口腔都被巧克力的味道充斥着,直到她能感觉到疼痛有所缓解。
叶嘉言见她喝得差不多了,便把塑料盖子盖上,压低声音问道:“还疼不疼吗?”
大抵热巧克力起到了缓解的作用,麦彤似乎觉得没有刚才难受了,“不疼了。”
叶嘉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可瞧着她依然苍白的脸色,说不心疼也是假的,忽的,他微微俯低身子,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亲,“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会了。”
麦彤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道歉,可他刚才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凑过来亲了她一下的这件事着实让她有些吃不消,见旁人投过来了打量的目光,她立刻脸红了,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埋首作鸵鸟状:“别人都在看我们呢。”
叶嘉言有一瞬间的怔愣,见状只好把她抱紧,失笑道:“我知道。”
***
许是因为自身体质的关系,火车沿着轨道开出不过数百米后,麦彤便开始犯困了。
叶嘉言怕她在路上着了凉,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睡梦中的人似乎觉得不太舒服,蹙着眉头,在他怀里动了动,他低头凝视着她的睡颜,片刻,在她的唇边亲了亲:“睡吧。”
——
C市。
两人回到公寓时,已是下午五点。
连日来,C市也下了几场大雨,此时的天色昏昏沉沉的,颇有几分风雨欲来的意味。
麦彤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踏足叶嘉言住的房子了,看着男人进出厨房的身影,她坐在沙发上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很快,一杯水就放在她面前:“饿不饿?我现在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麦彤一抬眼便撞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眸,闻言,她愣了愣,看着他不知何时挽到手肘处的袖口,摇了摇头,“我想回去。”
叶嘉言嘴角一僵,一双含笑的眸子黯淡了下去,有些无奈:“不能留下来吗?你都不想我?”
细听之下,麦彤竟能从中听出几分委屈的味道来。
不知道是出于逃避心态还是别的原因,她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许是因为胆小,又或是自己太过懦弱,根本就没有做好要和他坦白的准备,就这样被他带了回来。
“我不饿。”她站起身,越过他,就想走。
岂料双脚还没有踏出去半步,就被他扣住了手腕,下一刻,她就被人稳稳地从背后抱了起来,双脚离地,整个人被他纳进了沙发里。
“小骗子,肚子还疼不疼?”他一低头,额头自然地与她的相抵,“我好想你。”
又是这么近的距离,麦彤听罢却眼底却忍不住泛酸,“疼。”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回来,她就变得不敢面对他了。
叶嘉言却笑了,“不哭了,我在这里。”
找不到她的那几天,大概是他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了,现如今,他该觉得庆幸,因为这一次她并没有选择离开。
“你怎么不走啊?”大抵是有了一个可以让她发泄情绪的机会,她终于敢在他面前正视自己。
叶嘉言低头吻掉她脸颊上的眼泪,压低声音哄着她:“不走,要是不小心把你弄丢了怎么办?你最好了。”
麦彤却突然委屈得像个孩子,一边哭一边摇头,“才不好,不然我的亲生父母也不会放弃我,我也不会害死我的养父母。”
这便是她的心结,她的过去,她的耿耿于怀。
“他们不肯要我,都讨厌我,哪里好了,才不好。”
她依然偏执,偏执得像个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人,就算是叶嘉言,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清清浅浅,似是安抚那个困扰了她多年来的心魔。
片刻,他才放开她,“这不是你的错,不需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因为你还有我。”
“那些你不想见的人,你可以不见;那些你不想做的事,你也不必去做;不管以前,现在,又或者是以后,那些你不想承担的事,你可以全部交给我。至于现在,对于我来说,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你重要。”
“我需要你,我知道,你也需要我。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