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冰凉的仪器发出声音，仿佛这些铁盒子机器才是整个房间里唯一有生命的东西了。
或许是刚刚走了一批来探病的人，裴爷爷病床四周都是鲜花和水果。
馥郁的香甜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的心情也不由更加宁静起来。
此刻偌大的VIP病房，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我坐在裴爷爷的病床前，轻轻拍着他的手。
他真的瘦了好多……
手背上一点肉都没有，只有皱巴巴的皮肤贴在上面，有些丑陋得令人心疼。
以前的裴爷爷，也算是一个健壮的老年人，但这才转眼几个月的时间，他却已经是皮包骨头了。
病痛如同一群肆意侵略的蚂蚁，把裴爷爷浑身上下都啃食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余地，就等着他最后一滴油尽灯枯。
不知不觉，泪水从我脸庞滑落，我的唇齿微微颤抖，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小雅……别哭……”
裴爷爷蜡黄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有些艰难的笑容。
“是爷爷这个模样，吓到你了么？”
纵然久经商场叱咤风云，在和外人进行商业谈判的时候也雷厉风行，但只从进入裴家的第一天，爷爷就对我呵护有加，一直都是善意微笑的。
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我的内心里还是非常感激他的。
“嗯，没事，我不哭……”
我胡乱的摸了摸脸上的泪水，嘴角上扬一抹笑容。
“爷爷……小雅不担心，您肯定会好起来的。”
虽然嘴硬地说着这些话，但爷爷的病情是在渺茫。
刚才在前台打听病房位置的时候，就简单听值班的护士小姑娘叽叽喳喳念叨了两句。
原本就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又在家里突然摔倒，送到医院的时候，身体各部分机能都已经相当危险了。
再怎么乐观的去治疗，动用全球最好的医疗科技，也最多只能在床上继续活个三五年。
要想再次过上正常人那样的生活，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裴爷爷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坚毅，“只是苦了你，让你受苦了……”
“爷爷您别这么说！你的身体好着呢！刚才医生和护士都说了，您……”
“小雅，你长得和你奶奶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啊……”
突然，裴爷爷静静的看着我，打断了我的言语，然后自顾地说了一句有些奇怪的话。
“爷爷……您刚刚说什么？”
我微微愣了片刻，歪着头想要再次确认一下，却换来了裴爷爷长久的沉默。
关于奶奶的记忆，我是少之又少的，只有偶尔从父亲口中得到过只言片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微风从没有关严实的窗户里吹进来，吹拂着纱质的窗帘轻巧飞舞。
日光越发的西斜，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拖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整个空间静谧得有些可怕，仿佛是人间和另一个世界的交口一般。
裴爷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握着我的手，目光却开始游离于空气之中。
接着，他异常平静地，向我讲述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很长很长，长到足够裴爷爷用一生去回味，去温存。
但这个故事又很短很短，短到主角只有两个人，容不下第三人。
……
裴老爷子本名叫做裴明泽，整个裴氏集团都是他白手起家带出来的。
而在他从出声到整个少年时代，都生活在远离B市的一个小乡镇上。
交通不便，生活清苦，裴明泽的父母都是穷苦农民，好在他打小就吃苦耐劳，学习上进，父母也就一直咬着牙靠种地卖粮食供他读书。
一日放学，他和往常一样，背着布包走了很远的山路，远远看到稻田旁边有个少女坐在田埂上，应该是插了一下午的秧，正在休息。
少女精致的小脸蛋被晒得有些轻微的发红。
额间有晶莹的汗水，却来不及去擦拭，一粒一粒，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细碎钻石一般的光芒。
她高挺的鼻梁上顶着一朵朵白云，遥望过去分外可爱。
裴明泽一时之间竟看的有些痴了。
少女穿着一件有些做旧的连衣裙，光着腿，腿上裹了一层厚厚的泥巴。
她晃着腿，天真活泼，被太阳一晒，腿上的泥巴就剥裂开来，露出了白皙的小腿。
她在田埂上歪着头，叼着狗尾巴草，神色惬意，率真可爱。
眼前的少女仿若他艰苦生活里一抹明媚的色彩，就这样如雨后彩虹一般猝不及防地撞入了自己的视野。
裴明泽那个时候还只是个愣头小子，不太会说话，只是有些呆呆的，走向少女，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搭讪。
少女也看到了他，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大男孩，背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布包，脸因为长时间的走路也被太阳晒得通红，看上去格外有趣。
“你是哪家的孩子呀？”
少女倒是先开了口，她歪着头打量了下墨峰，突然发现他身上被洗的发白的衣服浅浅印着某某中学的字样，不等裴明泽回答，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哎呀我知道啦，你是前面那户裴家的孩子吧！”
少女似乎一点都不腼腆拘谨，这乡里十八弯她熟悉得很呢。
“我们这个村里，就只有你还在上学了，你父母真疼你呢！”
她站了起来，走近裴明泽，竟足足比他高了半个头。
“我家里还有个弟弟，父母就没打算让我念书，直接让我长大后就下地干农活了。”
她清澈的眸子里是满满的羡慕，盯着裴明泽背上的布包，咽了咽口水。
“你……你想看么？”
裴明泽也大方了起来，把布包打开，里面正好是今天新发的课本。、
他笑着把书递给了少女，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眼睛因为大笑都眯起了。
“啊……谢谢……”
少女刚准备伸手去接，突然迟疑了一下，又把手在自己穿的裙子上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书本。
夕阳斜斜的落在他们身上，树林里的蝉鸣成了若有若无的伴奏曲，少年和少女靠的很近，一起看着书本，整个画面被光线调配成了暖黄色，格外温馨动人。
“这书好新啊……”
少女眼里闪烁着光芒，她深吸看一口气，吸进去了满满的油墨味儿，“呀，好香……”
夕阳将她的脸映得通红，轮廓分明，又分外俏皮可爱，她的眼神如同一望无际的稻田，返璞归真，裴明泽看的几乎挪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