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拉开的刹那，寒风呼啸着扑了女助手一头一脸。双眼因为乍然接触到寒冷干燥的空气而被泪液浸湿。
她抬起胳膊用宽大的衣袖遮挡住自己的面庞，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没想到阿诺突然大声吼叫了起来：“凌焕？！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助手的手瞬间失了力气，软软地垂在了身侧。
她震惊地看向阿诺教授，他正站在门外的雪地里，在他的身前有一个身形挺立的男人，他拿枪挟持了一位前来确保实验人员安全的特警。
也许是天气太冷，人的大脑也被冻住了，运转起来十分不灵光。女助手愣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凌焕好像是凌承煜上将的独生子吧？
他不是犯了反叛罪，还遭到Air2160的通缉了吗？
这几个月凌承煜因此而承受了军部内部巨大的压力，有人甚至大胆猜测下一轮选举他地位不保，甚至可能成为历史上第一位被亲属牵连而下台的联邦上将。
女助手至此算是明白凌承煜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了。
凌焕不仅不省心，还真的有点本事。
科尔贝伊军校专业第二的毕业生，名不虚传。
凌焕见实验室的门已经被打开，几乎是立即松开了抓着的特警。胳膊因为长时间保持着同一姿势，早已酸胀不堪，他用力地甩了几下才勉强能灵活移动。
“所有的变种人都在体育馆么？”凌焕站到了阿诺的面前，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冰。
让-雅各·阿诺，RB项目的负责人，也是叶澜曾经的同学。
“无可奉告。”阿诺拉上了口罩。
电光石火之间，凌焕抬手举枪，枪口对准了阿诺的眉心，“RB系列计划，都是你的成果，没错吧？”
阿诺的瞳孔只缩了一缩，“你杀了我，一切只会彻底失控。”
他举起了双手，对自己并不会被杀保有十足的信心，语气听起来如同耍赖皮。
凌焕一口气堵在胸口，却强忍着保持最后的冷静，“你有逆转方法，是不是？”
阿诺装死，不说话。
“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一直站在凌焕身后的汪泽洋突然冲了出来，破口大骂，“就是你这黄毛搞出来的这一切？你这狗东西知道我们失去了多少亲人朋友吗？我去你妈的！”
他抱着枪就要冲上去，被后面几个特警一把拉了回来，双手反绞在后背。
汪泽洋的后背被沉重的军靴牢牢地踩着，他的脸贴在了雪地上，冻得麻木僵硬。他仍然含糊不清地喊道：“你把我妈还我！我操你妈！”
然后他的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口腔里的软肉被牙齿划破，流出了血，混合着他的眼泪结成冰掉在雪地里。
凌焕的咬肌绷了一下，脸部阴影有了轻微的流动，“你不说，我会自己去找的。”他紧紧握着手枪的手再度收紧，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
阿诺的额头已经快把抵在他皮肤上的枪口捂热了，“你找不到的。”
凌焕：“那可不一定。”
说完，他一个跨步冲进了大门大开的实验室。
阿诺如梦初醒，慌得无以复加，大喊道：“快拦住他！”
就近的实验员拔腿就去追，就在进门的前一瞬，凌焕把门撞上，从里面锁死。
阿诺冲过去拼命地晃着门，催道：“卡！刷卡！”
女助手战战兢兢地回答：“观察室有破裂的风险，实验室已经进入紧急状态了，只出不进。”
言下之意是，刷卡也没用。
阿诺撞了半天，门纹丝不动。他挠着头转身欲走，又突然不甘地回头对着门连踹了好几脚。
闪烁着红灯的实验室里，凌焕步履沉重地踏过地板。
这间实验室面积不大，几个房间并排，格局和布置都一目了然。
所有房间的门都开着，原有的白色灯光仍旧亮着，只是夹杂着骇人的红。
实验员是临时跑出来的，桌上的咖啡还冒着热气，沙发上的毯子团在一起，有人的身份识别卡掉在了地上。
实验室深处一直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混乱无序，带着点暴躁和疯狂。
他循声走过去，将一扇半开着的门彻底拉开。
室内昏暗，被浅绿色的光勉强照出房间的内景。
凌焕抬起了头。
面前是一面墙那么大的玻璃，绿色的灯光正是从那里面透出来。
而这玻璃后面，有一个全身上下一丝不挂的变种人。
血杂乱地糊在玻璃上面，凌焕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在视线触碰到他身影的那一刻，他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
堵在胸口的那一口气离开身体，他的手蓦地松开，手枪掉在了地上。
钢铁与瓷砖碰撞，“当”的一声，好像敲碎了他苦苦维持的镇静的假面。
他一步跨上前，双手贴上了玻璃。
被关在里面的变种人停下了撞玻璃的动作，缓慢地将两只手贴在了凌焕双手停留的位置。
掌心相叠，却传递不出任何温度。
“云祁……”凌焕的双眼一眨也不敢眨，咽喉哽咽到极致，他反而发不出声音，每一个字都是气流，“对不起……”
曾经与他赤裸着相拥的人，现在成了被无数双眼睛观察的实验品。
恨意如同干柴，被一发点燃，瞬间引发了一场席卷而来的滔天烈火。
凌焕一口牙齿几乎被生生咬碎，他的指关节曲了起来，咔咔地响着。
玻璃后面的云祁缓缓地跪坐了下来，凌焕跟着他一起坐下，两个人的手心一直相对着，不曾分开。
云祁这些天瘦得厉害，凌焕能一眼看到他皮肉下面支撑着他身体的骨骼。
他只剩下白眼球的双眼依旧是以前那样好看的形状，睫毛长而卷翘，只是被血液沾湿，线条不再分明。
凌焕将额头贴在了冰凉的玻璃上，喉咙里的酸痛引起他干呕的冲动，但他拼命地吞咽着唾液，强行压抑着胃里膨胀开来的疼痛。
他竭尽全力也发不出声，只能徒劳着动着嘴巴，“我们一起逃吧。”
离开这繁杂的、冷酷的、没人性的地方，去私奔宇宙、流浪星空吧。
凌焕扶着玻璃摇摇晃晃地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枪，抬起枪口击碎了闪烁着红灯的报警器。
他又换了一把枪，射向玻璃的四个角。
高强度的防弹玻璃上绽放开像蜘蛛网一样的裂纹，却硬撑着没有掉下来。但云祁先前将它撞到松动，此时整面玻璃幕墙已是摇摇欲坠。
他用完了两个弹匣的子弹，玻璃最终像拍在岩石上的海浪，彻底崩塌。
玻璃碎片如同一场被冻结的大雨，刷拉拉地在他们之间掉落。
随着玻璃的坍塌，凌焕和云祁中间的障碍消失殆尽。
分开三个星期，在普通恋人看来，并非不能忍受。可是对于凌焕来说，他好像熬过了半生。
现在可以结束了，所有的颠沛流离、爱而不得。
凌焕丢下手里的枪，拉开了外衣的拉链，露出自己光滑的脖颈。
健康的时候不能在一起，那么一起成为感染者，也是一样的。
云祁踩着碎玻璃向凌焕走过去，脚下拖出两条血痕。
他的脸上，紫红色脉络从腮边向上方延展生长。而在他的身体上，更多的脉络疯长着，几乎爬满了他的全身。
这具身体，不知被凌焕亲吻、拥抱过多少次，却被RB-86病毒轻而易举地毁损。
云祁停顿了一下，然后猛然扑上前去，将凌焕压在了墙上。
他的鼻息就喷在凌焕的脖子里，是冷的，让皮肤有点痒。
凌焕闭上了眼睛。
他看到了二十岁的自己，将云祁逼到墙角，热烈地问他，自己可不可以吻他。
不过是六年前的事，却遥远得好像是上辈子。
云祁的牙齿已经触到了他的皮肤，开始施加压力，凌焕一点都没有躲。
皮肤上传来的疼痛感一点一点地放大，以至于凌焕不由自主地仰起了脖子，抬手抓紧了云祁的后背。
就在这时，空气里响起了“咻”的一声。
云祁压进皮肤里的牙齿松开，身体突然一沉，他倒在了凌焕的怀里。
“你没事吧？”阿诺带着助手冲进来，“皮肤有没有破损？”
凌焕看到云祁的颈侧插着一支麻醉针。
他靠墙站直，抱紧怀里的人，看向跑来的阿诺和女助手。后者的手里正握着一支麻醉枪。
不等凌焕回答，女助手直接上前扯开他的衣领，从口袋里取出一包酒精棉片撕开，给牙印处的皮肤消毒。
阿诺喘了口气，说：“这个变种人的危险系数很高。”
女助手接话：“这是我们在备用医院发现的感染者，发现的时候还没有完全变种。所以成了研究对象。我们给他注射了RB-86Pro，所以比一般的感染者更有攻击性。”
凌焕瞪着阿诺，问：“你们知道他是谁么？”
阿诺向他伸出手，“把他交给我。”
凌焕双臂收得更紧，从几乎失去了声音的嗓子里挤出了一个字：“不”。
“交给我。”阿诺坚持着。
女助手站到了阿诺的身旁，“我们试图通过制造出‘绝对零号’病人来控制所有的变种人。所以他真的极其危险……”
凌焕低头看着怀里的云祁，或者说……云祁成为的变种人。
他的双目紧闭，面容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其实极度不安。紫色的脉络淡化了些许，但他的皮肤还是皱缩着，如同干燥的树皮。
凌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认出他的。
也许有些东西早就沁入骨血，化成潜意识，与他共生，成为一体。
他抱着他蹲下来，忽然拔出了他脖子上插着的麻醉针。
在阿诺和女助手惊恐的眼神里，他将针头刺进了自己的脖子。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迅速，以至于阿诺和女助手都来不及上前阻止。
要知道，只要皮肤破损处沾到了变种人的体液，感染就是板上钉钉！
女助手尖叫了一声，转身就向外跑，好像再多呆一秒，下一个感染的就是她。
“你真是疯了！”阿诺抓狂地说道。
凌焕笑着抬起头看向他，笑容里邪气很重，癫狂放荡，不计后果。
他发不出声，但他在心里一字一句地对阿诺说道：“这个世界都疯了。我当疯子，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