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征邪脸色一变,赶紧挤开人群。只见卫则坐在轿辇上,右腿还缠着绸布,显然是伤势未愈。而他手下的部众则将霍阳兮按在地上,不由分说地要将他捆绑起来。
霍阳兮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毕露。但他却并未反抗,只是强忍着怒火,任由卫则的人将自己擒住。此时看到霍征邪来了,他目光一闪,赶紧低下头去。
但是他眼底,却并没有因看到哥哥而迸发出如看到救命稻草时的欣喜。反而低眉顺眼,像是觉得十分丢人。
“二哥!你这是在做什么?霍三公子招你惹你了?”卫梵快步上前,指着那些太子侍从。“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擅动私刑,还不快把人放了!”
卫则冷哼一声:“老三,我劝你最好别多管闲事。”他看向霍阳兮。“这个狗东西,竟然敢在百鸟行宫的宴席上,污蔑本太子派人暗杀了那个轻言!今日我若不叫他尝尝颜色,只怕他都忘记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霍阳兮咬了咬牙:“我并未说过那是殿下的东西,我只是说那与太子的部众所用的毒镖是一样的。”
“你少在这儿狡辩!你如此说,跟污蔑本太子暗杀那男宠有何区别?”卫则怒骂道。“把他给我带走,关进大牢里。告诉秦都尉,这家伙犯了大不敬之罪,把他给我宰了!”
霍征邪闻言,眉峰颤了颤,他说道:“此事已过去半月有余。申屠亲王已回磬国,轻言之死,臣兄也已觅到凶手。太子殿下何必紧揪不放?”
吕定则折扇一摆说道:“二少将军此言差矣!太子殿下重查此事,乃是因当时轻言一事颇为蹊跷。且你们心里应当清楚,那个被霍登岚指为杀手的,实则是牢里的一个死囚!二少将军,不查真相,却另寻他人来顶罪。你们霍家的人就是这么办事的么?”
卫梵啧道:“只怕此事的真相一旦开查,吓得你屁滚尿流!你们要算账,去找父皇下旨啊。二哥,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腿伤还没好,便又要惹是生非。我看你是还想被罚去子规亭面壁思过吧。”
一说起子规亭,卫则心里便是一阵怒意沸腾。
子规亭这种地方,是专为皇子准备的惩戒场所。这地方四面环水,来去只能通过一叶小舟。亭子倒是雅致,可就只有四四方方的一间屋子。没有下人,没有武场,只有一个硬邦邦的木桩供人练武,除此之外就是刻在墙壁上的“弟子规”。
亭子里没人与他说话,来送饭菜和换洗衣裳的船夫是个哑巴。
整整一个月,在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一片死寂地待着,简直能把人逼疯。
卫则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到那地方去了。他犹豫了片刻,像是在考虑是否真的应该把霍阳兮带走。
吕定则看了看卫则的模样,低声道:“太子殿下不必担心。那日宫宴,所有人都听见了,霍家的三公子确是说了污蔑太子的话。皇后娘娘因此事还生了大气呢。如今霍家愈发的目中无人,竟敢贬低太子,你此时惩处霍家,就是在维护吕氏,是在维护皇室威严。皇上必不会责罚你的。”
卫则还是有些后怕,但是眼瞧着卫梵与霍家走得越来越近,而霍家的风头更是渐渐有了盖过吕氏的架势,再加上上次秋收围猎,卫梵又被盛帝大加赞赏。
再这么下去,只怕那东宫就要换主子了!
想到这儿,卫则便觉咬牙切齿,说什么都不能放任卫梵这么得意下去。
“行了老三!霍家眼高于顶,这区区一介庶子就敢冲撞诋毁本太子,岂不是连王法都不顾了?本太子这是依法惩处,既便父皇知道了,也不会说是本太子的错处,你还是别想着拿父皇来压我的好!”
言罢,卫则便扬手一挥:“把这家伙带走!”
众侍从自是不敢违抗,将霍阳兮架起来便往外走去。卫梵一咬牙,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可未曾想还没抬脚,霍征邪就已横身拦住了卫则的去路。
霍阳兮愕然地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霍征邪,全然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为了自己,出面阻挠太子。
卫则不屑道:“怎么,霍征邪,你竟敢拦本殿下的去路?”
“太子所做之事代表东宫,但此处是学士院,轮不到你东宫之主呼风唤雨。太子,三思。”
霍征邪语气冰冷,他声音不大,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却叫人不寒而栗。
“大胆!霍征邪,你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话么?你一个小小的外臣之子,竟敢藐视太子。”吕定则指着霍阳兮,阴阳怪气地说。“这小子不过是霍家的庶出子弟,你好歹是个嫡出,何必为此给自己找麻烦呢?”
“庶子”二字,是霍阳兮心头永远的刺。只因此,他年幼时只能和母亲住在别苑里,被人骂作“娼妓之子”。母亲也因此常年积郁,最终郁郁而终。
而即便是去到了霍府,李清然也从不待见他。整个霍家,也就只有父亲和霍登岚愿意与他说几句话了。至于霍征邪这个二哥,若非必要,两人既便是日日相对,也是无话可说。
所以霍阳兮根本不奢望霍征邪会对他出手相救。
此时此刻,看着霍征邪与太子冷眼相对,霍阳兮只觉得自己是否是产生了幻觉。
但霍征邪只是冷冷说道:“他是霍家的人。”
卫则火冒三丈:“那若是本太子非要把他带走呢?”
霍征邪不说话了,只是缓缓收紧了五指,握成了拳头。这番意思,只怕是太子若坚持要带走霍阳兮,便免不了要大打出手一番了。
霍阳兮难以置信,喃喃喊了声:“二哥……”
霍征邪撇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什么情感,但却让霍阳兮不由自主地安下心来。
卫梵自是不希望霍征邪跟卫则打起来。他赶紧上前拉了拉霍征邪的衣袖,示意他冷静行事。
他看着卫则:“二哥,你要追究的事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现在空口无凭,要把人带走,那廷尉大牢也不会轻易接管的。父皇每天日理万机,你就别给他添堵了。他老人家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身为太子,就不能大度点么?”
此时,在一旁围观的众学子们见霍征邪二人站了出来,纷纷都开始劝道:“太子殿下,要不就算了吧,霍三少爷应当也只是无心之失啊。您大人大量,就别惩处他了……”
“是啊太子殿下,狩猎所用的毒镖十分常见,霍三少爷只是说相似,并未说就是您的呀。”
一时间,众人都轮番求情起来。卫则听得头大。他本就不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此时被这么多人劝解着,心里不免有些动摇。
他求助般看向吕定则,意在询问到底要不要再追究下去。
卫梵见状讽刺道:“怎么,二哥你凡事都要问问吕公子的意思么?到底你是太子,还是他是太子啊?”
卫则像是被马蜂蜇了脸,嘴角一抽。
“老三,你说话给我小心点!”卫则想了想道。“既然你们这么求本太子,也罢,我就放过霍阳兮这小子。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既有污蔑本太子的心,怎么着也得领三十个板子,以儆效尤。”
“三十个?你……”
卫梵话未说完,霍征邪便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多话了。
没能把霍阳兮抓走,若是还不让卫则打了这三十个板子,只怕他还是会不依不饶地纠缠下去。何况当时在宴席上,霍阳兮将那话脱口而出时,霍征邪便大抵猜测到卫则定会借题发挥。
所以无论如何,一番责罚定是免不掉的了。
吕定则似乎对这番处理并不满意。他轻哼一声,拍开折扇挥动送风,似乎是想扇灭心中的火气。
太子护卫们将霍阳兮拉到一旁的房廊上趴下,就着从学堂里找到的戒尺,狠狠抽打在霍阳兮的腰臀部。
这戒尺倒也不算很长很沉,只是这些人下手太重。每一下抽打,都发出沉闷的声响。霍阳兮咬紧牙关,没多久额头上就溢出了汗珠来。打完三十下,霍阳兮雪白的学子服后腰处都溢出了丝丝血痕来。
卫则这时才觉出几分痛快来。
“庶子就是庶子,贱皮贱肉的,打一顿才能长记性。好好记着此番教训吧,等你伤好了,可别忘了跪谢一下你二哥。”卫则冷笑一声。“走吧,回宫。”
霍阳兮抿紧双唇一声不吭。卫则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尖刺一般扎在他的皮肉中,加剧了他的疼痛。
他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腿一动就牵扯得伤口疼痛万分。
霍征邪上前扶他,但霍阳兮像是双手双脚不知如何摆放似地,僵硬得像是石头。他讷讷地看着霍征邪,一时竟忘记了走路。
“走不动么?”霍征邪问道。
霍阳兮张了张嘴,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卫梵看得着急,心想这霍家三少爷怎的面对自己的哥哥,都小心翼翼得像是个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