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珩抬起头看了看萧正襄的神色,也并未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难道,真的是他预料有误?不,不会的。
萧正襄真的只是想要维持叔侄情分,前来探望探望?
不对,这绝对不可能。如果只是想要在众人面前维持虚假的关系,那大可不必如此,白日里时间足以,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大晚上赶过来嘘寒问暖。而且,身边带的人,也没有一个是外人,这场戏,是想演给谁看呢?
更何况,萧正襄一直都称呼他为墨骁王,虽然语气中故作熟稔,但眉眼中的疏离却显而易见。
萧正襄不想亲近他,也不可能和他亲近。
所有叔侄情谊都是假象,一旦离开了外人的眼光,萧正襄就连虚与委蛇都不愿意。
萧凌珩觉得他真相了,可还来不及说下一句话,萧正襄就开口了。
“不知墨骁王此行全胜归来,以后可有何打算?又有何所需,皆可和朕讲。”
依旧是这冷冰冰的语气,冷冰冰的称呼。
萧凌珩索性不去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萧正襄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至于夜半进府杀人,这样会落人口舌的,传出去也不太好。
“儿臣并没有什么打算,只想陪伴在亲近之人左右,弥补这些年来边境征战的缺失。”
萧凌珩并没有说是心爱之人,如若说了,那萧正襄定要询问一番。他还不想把小棋子暴露在大众眼底,这样很有可能会害了他。
萧正襄故作沉吟,背着手缓缓来回踱步。
“难道墨骁王就不想干出一番大事业?”
这话题本就有些敏感,更何况还是在虚假关系面前。说吧,似乎带了些谋反的意思,不太好,不说吧,便也罢了。
“儿臣能弥补亲人的时间,已经很满足了,如若皇叔需要儿臣效力的,儿臣自然在所不辞。”
萧正襄眼珠子转了转,也没再过多探究他所说的亲近之人究系何人,就此草草作罢。
萧凌珩本以为这件事可以就这么结束了,谁知萧正襄突然说了一句让他不知所以的话。
他说:“既然墨骁王没有什么很大的志向,那朕也应该帮助你一下,再怎么说,也是我朝骁勇善战的将军。”
萧凌珩皱着眉,似乎是不明白萧正襄到底想要干什么。
萧正襄轻笑一声:“朕为墨骁王准备了一份大礼,也不知道墨骁王会不会喜欢朕为你精心准备的这份礼物。”
他抬起手轻轻挥了挥,殿外就立马迎进来一个小太监。正是之前那个趾高气昂的小太监,低眉顺眼的跪下来参拜。
“皇上有何吩咐?”
“去,把朕给墨骁王准备的大礼给朕呈上来,让墨骁王好好看看,观赏观赏。”
“喳——”
小太监站起身,朝着殿外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来人啊,把东西拿上来。”
很快,殿外又奔来两个太监,共同举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萧凌珩目光扫了几眼,也没看出这是什么。
“打开。”
萧正襄随意的挥了挥手,命令他们将红布拉开。
直到红布被摘下,露出里面一个檀木雕刻的方盒。看着这个盒子,萧凌珩心里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太监的动作还在继续,不知是不是萧凌珩的错觉,他怎么好似看见左边那个太监小腿不住的抖动。
难道?这盒子里的东西竟如此可怕?
太监打开了盒子上的金锁,放入袖中,动作在萧凌珩眼中仿佛被放慢了数十倍,木盒被打开了一条缝……
浓郁带着一丝丝腐烂臭味的血腥气儿从盒子里面飘了出来。
萧凌珩正惊诧于这刺鼻的恶心气味,忍不住想要后退,而那边的太监已经打开了木盒……
“咯哒——”
眼前的一幕令萧凌珩瞳孔猛缩,呼吸都似乎快要停滞。他的脸色瞬间凝固,紧紧盯着盒子中那个血淋淋的东西,目眦尽裂,眼底满是恨意。
然后,是萧正襄带着嘲弄的话:
“怎么?这个礼物墨骁王不喜欢?”
而王府的后花园中。
时棋安独自一人坐在石桌前,面前的清茶已经冷透,没有一丝温度。
夜间的凉风吹过发梢,就着衣领钻入脖子里,丝丝浸骨的凉意渗入骨髓。时棋安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不由得瑟缩了一阵。
他看着天上的圆月,却也时不时看向花园唯一的入口,他在等那个人的到来。
天上的月亮如此的圆,寓意着圆圆满满,可花园中只有他一个人,圆满从何而来?
萧凌珩本说很快便归,但距离他离开,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桌前的糕点也早已被风吹干,再也不能吃了。
时棋安抬起手,捻起面前的一块桂花糕,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原本甜美的桂花香气早已被风散,不留一星半点。
“唉。”
时棋安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惋惜,就是可惜了,他为那人精心制作的糕点,最终是喂了冷风。
突然想到萧凌珩走之前为了哄他的话,说满月犹如佳人。
“明明,今天的月亮一点也不圆……”
时棋安望着天空出了神,他兀自喃喃道。
璃儿心疼他吹冷风会损害身子,本想劝他回屋休息。可他不愿意,璃儿拗不过,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去为他拿披风,现至今未归。
凉风簌簌,花前月下,月光还算明媚,勉强能够照亮这小小一处地方。远处掠过一只乌鸦,叽叽喳喳留下一串回音,又扑腾着向远处飞去。
璃儿抱着披风急忙赶来,一见她家公子还是坐着,连姿势都没变过。
无奈的摇了摇头,走过去,将手中的披风穿在他身上。
时棋安被冷风吹的麻木,思绪渐渐慢了下来。
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他猛地转过头,却发现不是他意想的那个人,略带失望的垂下眼睑。
璃儿见她家公子这副心神不安的模样,心疼的很,向左边靠了靠,试图用娇小的身体替公子挡住刺骨的凉风。
时棋安自然也察觉到她这一举动,不过最后也没说什么。
不是他不心疼,而是认为既然璃儿觉得有意义,那就随她去吧。
璃儿一直在注意她家公子的身体,看到时棋安浑身不自觉的抖动,她便忍不住了,开口劝慰道:
“公子,我们回去吧。”
时棋安摇了摇头,没说话,拒绝的意思明显。
璃儿着急的抿了抿唇,急的在原地团团打转,“都已经这么晚了,王爷已经走了两个半个时辰了,说不定王爷早已歇下,公子您等不到的。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不然公子您若着了凉,王爷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啊。”
时棋安的身子骨本就不算硬朗,平时也是瘦瘦弱弱的。要是真的着了凉,那要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
可不管璃儿怎么苦口婆心的劝,时棋安仍旧坐着,屹然不动犹如一座冰雕,没有半点想要离开的想法。
璃儿虽然心急如焚,但她也知道自己是没办法劝动时棋安随她离开的,公子的脾气她很清楚,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只好作罢,默默的站着充当一块屏风,能多挡一点是一点。
璃儿噤口不言,心里却在想王爷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们家公子这一副死守到底的样子,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主仆二人就在凉风中,陪着圆月吹风。随着时间越来越晚,四周也越来越安静,璃儿最终还是没忍住睡意,趔趄了一下。
时棋安看了她一眼,而后将她搀扶在石桌上,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披风上带有温暖的热度,璃儿就这么睡了过去。
时棋安仍旧背脊如松的端坐着。
时不时望向远处。
可远处一直没有他要等的人。
17
萧正襄已经走了有三个时辰。
临走前还留下了那个盒子,并没有带回去。
美名其曰,原本就是送给墨骁王的礼物,怎么有带回去的理由。可外面是精致的雕刻花纹,里面却是如此可怕的东西。
萧凌珩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即使快要压到麻木,他也一直没有抽出来。
一想到那个盒子,他就脑后阵阵发麻,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他曾经同生共死的好挚友,和他关系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的挚友,现在人首异地,天人两隔。
萧凌珩说不清当时看到那个盒子里的东西,自己是什么感觉。他知道他现在还没有取得萧正襄的信任,他知道萧正襄一直以来都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种种他一直以来都明白,可他没想到的是,后果竟然会如此严重。
是他害死了自己的挚友,如果不是因为他,挚友就不会被殃及从而枉送了性命,都怪他。
铺天盖地的愧疚感席卷而来,充斥着萧凌珩的大脑。他怒锤额头,拳头紧紧握着。其实在那一刻,他真的很想放手一搏,为曾经的挚友报仇,可他不能。
明明一刀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他不敢。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人无牵无挂,那还可行,但他有小棋子,他不能这么自私。
两种情绪不断拉锯着他的思绪,令他没办法静下心来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萧凌珩打从看见那个血淋淋的脑袋起,就开始魂不守舍。就连萧正襄走的时候,他都没注意,只顾着守在一旁。
甚至于忘记了临走前答应时棋安的话。
时棋安仍旧守在花园里,天上的圆月已经被云朵遮住大半,月光也不似先前那般明亮了。
他仍旧记得那个人临走前说的话。
他说:“我很快就回来。”
很快么?可是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呢?
你还是,没回来啊……
时棋安眼底神色晦涩不清,犹如蒙上一层薄薄的雾霭。正对面前是呼呼大睡的璃儿,或许是睡的不太安稳,所以发出呼哧呼哧的呼噜声。
在这一方静谧的小世界里,显得尤为的清晰。
时棋安仅仅身着一件单薄外袍,还是因为初时傍晚温度并不太低才换的,可是那时觉得足够的衣服到现在就犹如无物。
晚间的温度越来越低,呼啸的寒风越吹越狂。
碎发刮弄着脸颊令人感到格外不适,时棋安时不时需要抬起手,把被风吹乱的鬓间的头发别至耳后。
或许,真的是忘记了吧。
他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璃儿,兀自站起了身,就这朦胧月光一步一步向外面走去。
犹如一个盲眼的瞎子,走入了没有光线的死角,他只好一步一步慢慢摸索,终于……
他看见不远处的院子灯火通明,热闹早已散去,想必萧正襄已经离开了,他踱步走了过去。
恰巧碰上萧凌珩的侍卫,侍卫顿住脚步,认出此人正是王爷的心上人,恭敬的低下头。
“不知时公子来此有何贵干?可是来找王爷的?”
说着他带着歉意的看着时棋安,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
“可是自从萧正襄离开王府,王爷就一直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喃喃自语,任何人也不得靠近,微臣也是没办法啊……”
时棋安若有所思,“萧正襄离开了?”
侍卫点点头,“已经过了有三个时辰了。”
时棋安顿时心里一冷,犹如寒冰中的雪莲。分明说好会回来,谁知是早已忘记了承诺。亏得他还担心是不是受到刁难,是否得以脱身。
现在想来……
罢了,不说也罢。
“那你可知那盒子里是什么?为何会让王爷一看到就如此反常?”
令他失望的是,侍卫摇了摇头,“微臣不知,只知道那个箱子是皇上送来的,亲手送到王爷眼前。不过有幸听见在场的人说,箱子一打开,空间就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似乎就是从那箱子里传来的。”
“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侍卫突然想到了什么,“啊还有,王爷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但微臣担心王爷如此反常会做什么不当的事,就悄悄守在门外,谁知却听见王爷低喃一个人名。”
时棋安目光一凛,抓着眼前侍卫的衣袖,“那个人,叫什么?”
侍卫虎头虎脑的,摸着自己的脑袋。
“好像是叫什么……什么阿义!对就是阿义!王爷说他对不起阿义,如果不是他,阿义就不会死……”
当这两个字从侍卫口中念出来的时候,时棋安心里一震,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阿义……
那不就是……
想着两个人如此要好的关系,时棋安开始担心萧凌珩的安全。把萧凌珩放鸽子的事情忽略的一干二净,现在没有什么能比他的安全重要。
他紧紧抓着眼前人的衣襟,“你在这里好好守着,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向我禀报,我去去就来。”
侍卫看着时棋安突然如此激动,心中不知所以,但也绷紧了心弦。
“时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守着王爷的。”
时棋安转过身朝着院外奔去,夜风沁凉,钻入衣襟袖口,惹的他不止的寒战。
可他却没办法停下来。
花园中,璃儿悠悠转醒,下意识喃喃道。
“公子……”
她缓缓睁开眼,寻找时棋安的身影,凉风习习的夜晚格外静谧,令她有些心惊胆战。
没有。
四周没有公子的身影。
璃儿顿时慌了,这大半夜的公子去哪里了,而且还不叫醒她。
此时她懊恼不已,为什么就能睡着么,万一公子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和王爷交代。
璃儿在原地急的团团转,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身后脚步声响起,她心中一惊。
立马回头看去。
只见她家公子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扶着院墙。
“快……快去把我的玉笛拿来,送去王爷殿中,我……我在那里等你。”
璃儿还来不及关心时棋安的安全,就被下了一通命令。
她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就撒开腿跑了出去。
时棋安又回到萧凌珩殿中,侍卫急忙上前。
“怎么样,王爷没有什么事吧?”
侍卫摇了摇头,“王爷没事,只是时公子你,没事吧?”
只见平时温文儒雅的时棋安,因为刚才的一趟来回,碎发凌乱,额间渗透出丝丝汗水,和发丝粘在一起,显得狼狈极了。
时棋安没管他,摇了摇头就推开了萧凌珩的门。
萧凌珩躺在床上,看着上面的天花板,目光呆滞犹如一个毫无知觉的木偶。
时棋安看着心疼不已,她知道那人对萧凌珩有多么重要。可以说,世间冷暖,宫中杀机重重,也只有那人愿意真心待他了。
可现如今却因为自己的原因,被受牵连,因此丧命,萧凌珩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他走了过去,坐在萧凌珩床榻边缘,看着萧凌珩憔悴的脸庞。
萧凌珩目光顿时有了焦距,他转过头看着时棋安,脸上是疲惫不堪的神情。
“你怎么来了?”
时棋安半天没说话,看着他。
“我在花园里等你,你说你会回来,我就相信你。”
萧凌珩立马想起来,心里一阵懊悔与愧疚,现在已经很晚很晚了,时棋安想必是等到了现在才来看他。
一想到小棋子为了等自己回来,孤零零的坐在冷风中,萧凌珩就觉得自己不是人。
时棋安也没怪他,抓着萧凌珩的手,搓了搓。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一种和谐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转。
这时,门被敲响。
萧凌珩以为是自己手下的侍卫,刚想让他们退下。谁知时棋安竟径自放开他的手,站了起来,朝着门走去。
“公子,您让璃儿拿的东西,奴婢拿来了。”
璃儿递给时棋安一个长条形的盒子,沉甸甸的。
“你先回去吧,我今晚……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