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已经熄了灯的宿舍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翻来覆去的黄子书实在睡不着,坐起身来冲着林与安的方向叨叨:“诶,你说明天的教员会是谁啊?希望能年轻一点,最好是陆洲!不过……陆机长那么牛逗,听说还是部队出身,我们估计是不够格。”
刚刚云端飞行部通知了他们明天的飞行任务,他们才刚入职,必须在经验丰富的机长带领下飞满2700个小时才有晋升机长的资格,在此期间,每位机长的评价都有可能影响他们的成绩,所以两人对明天的第一次任务都很重视。
陆洲……可能会来吗?原本已经有些困乏的林与安顿时睡意全无,他们可能遇见吗,如果足够幸运,他该说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在他的脑子里探之不去,弄得林与安也紧张了起来,整个人都心烦意乱的。
“听说陆洲当时在部队里前途一片光明,不知怎么的就转到云端了。”黄子书也不管室友的沉默,自顾自的聊天:“听说他是为了一个女生,也不知道真假,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英雄难过美人关。
“你的脑洞可以再开大点。”刚升起的满腔疑惑被这句神来之语打得烟消云散,林与安无奈的一个抱枕丢过去:“睡觉,你不想第一次飞就迟到吧。”
见林与安翻身躺下,黄子书嘿嘿笑了两声,也躺了回去。
第二天的飞行准备会,林与安去得很早,等他坐定也才八点十分,里面空无一人。
飞行任务安排在上午十点,一般需要提前一个半小时准备飞行会议,主要是了解航班任务,包括机型、机组人员信息、航班飞行起始地、航线天气状况等,这对于机组成员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准备工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先进来的是一位身穿制服,肩上以道杠,手里拿着帽子的男人。
他脸上挂着笑意,进来扫视了一圈,才出声打招呼:“来得挺早啊,我叫周严,今天的观察员,叫我周哥就行。”
他不耐烦的朝后一招手:“后面那个,快点儿的,咋的你今儿是要出嫁啊,磨磨嘲唧的还得哭一会儿。”
“来了,着啥急啊,这不是没迟到吗,刚刚八点半。”人未到声先至,后进来的那位浑身都写着随意,帽子是歪的,领带没系好,制服也是随手一搭,他手上拉着登机箱,满脸不耐烦:“照今天的安排,我要是出嫁,你就得是旁边那贴身丫蟹,得懂规矩知道吗。”
“切,赶紧坐下吧,我的大小姐。”
刚站起身准备打招呼的林与安却愣在了原地,一句“早上好”含在嘴里愣是没吐出米。
这个几不可见的停顿似乎被敏锐的捕捉到,陆州的视线落在林与安身上,让他攥紧拳头,尽力自然地自我介绍。
“周机长早,陆,陆机长您好,我是今天的副驾林与安,这是我第一次飞行任务,还请您……多多指教。”
你还记得我吗?
但这句话似乎没有必要再去问再去想,陆州笑着看着林与安,就像他看着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
他随手拉开凳子坐下:“你好,我是陆洲,今天的机长。别拘束,坐吧。”
于是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了,掌心留下四道深深的印子,刚刚沁出的汗被冷气吹凉,像一汪苦水,被他背过手去,藏在身后。
果然,林与安对自己说,他不记得我了。
但他又想,没关系,
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坐在凳子上,比起林与安的拘谨和一丝不苟,陆洲显得随意许多,从脚底板到翘起的发梢都印着“不羁”二字,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就像是滴在水里的墨,无论在哪儿都能让人一眼看见。
“林副驾,第一次见面,多多关照啊。”周严笑眯眯的说,他看着脾气就不错,尤其是坐在陆洲身边的时候,显得格外平易近人。
陆洲信手打开平板,查看今天的飞行信息:"哟,B737啊,挺好,今天挺幸运,起码没给咱安排个爷爷辈儿的。,
在场的几人都不由得笑了起来,林与安嘴边也露出一抹笑意。
“不闹了,今天从A市飞昆明,长水机场的地形相信大家都清楚,降落的时候一定要注意。”陆洲的神色一紧,林与安随之收敛心神,认真看向手中的文件。
陆洲问:“飞机内置供氧多长时间?"
“30分钟,够了。”
陆洲拍了拍周严严:“这次飞行时间长,要四个小时,我记得你已经连续飞两天了,这样,今天去的时候我飞,你在休息室睡会儿,等回来你再飞,到时候我是副驾。”
周严拱拱手:“好嘞,谢谢陆大机长体恤。”
陆洲笑着挥手:“去你的吧,废话怎么这么多。”
林与安一边在自己带的飞行准备本子上记笔记,一边又控制不住的偷看陆洲,真迷人啊,他想,他的光就在他眼前闪闪发亮。
察觉到一边飘来的眼神,陆洲扭头看去,对着受惊一样的垂下眼睛,像小学生一样记着笔记的林与安,内心那点子恶趣味突然爆发,陆老师点了个名:“林与安是吧,你看今天这个气象报告有什么想法?"
林与安浑身一紧,起身答道:“是,天气预报显示,我们飞到成都上空时可能会遭遇云团,我觉得可以提前一点上高度,避开应该没有问题,您觉得呢?"
陆洲有些意外,就算是被突然叫起,林与安的回答也可圈可点,不由得暗自点头:“挺好,没什么问题。”
刚坐下就听到陆洲的肯定,林与安不由得一愣,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只低下头拿手背掩饰一般蹭了蹭微烫的脸颊。
这次飞行不难,会议很快就结束了,周严解放一般的站起来往外走,路过时还顺手拍了拍陆洲的肩膀,低声说:“我去抽支烟,你们聊,对人家新来的别老是那么严肃,吓着人家怎么办。”
陆州往后一靠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的模样,周严也就不好再多说,又看了看林与安,扭头出去了。
准备室里只剩下陆洲和林与安两个人。
看着林与安工工整整的飞行准备笔记,陆洲心下满意,毕竟当了一年多的教员,带过的副驾数不胜数,其他刚来的要么一个个鼻孔看人,觉得天上地下属他牛逼,要么唯唯诺诺,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像林与安这种态度倒是少见,看着能力应该也不差。
陆洲从不以资历论高下,毕竟如果资历为上,他现在估计才升上机长,更别说在荣誉墙上留下自己的照片。
想到来云端的这些年,他不由得有些走神。
林与安看着陆洲俊朗的面孔,用眼神描绘着眼前这人的轮廓,现在的陆洲肆意随性,比从前更成熟了,也更有魅力。看着看着,一张更加年轻张扬的面孔闯进脑海,对他说话。
“你没事吧?”
“站起来!”
林与安安静地把憧憬和失落藏好,陆州虽然不记得他,但林与安仍旧像沙漠里的旅人渴求水那样,像溺水者渴求空气那样,渴求着陆洲,渴求着他的光。
然而正当林与安低头收拾飞行箱的时候,陆洲双手插兜,冷不丁地出声。“林与安对吧,咱俩之前……”
心里猛然一动,那股先前被压抑的期盼,似乎又轻易地喷薄而出了。陆州想问什么?是不是——
“是不是见过?”
林与安一下子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