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手心?围着操场跑十圈?亦或是再写一份检讨?
看着仍不知情的教导主任在站台上神采奕奕的发表着他的长篇大论,台下一阵又一阵被迫热情的鼓掌。
虽然不大情愿,可是气氛已经烘托到了高潮,大家的情绪已经到位,教导主任听着这台下热情的掌声更加激情澎湃、热情洋溢,本来手中准备的稿子已经不知所踪,开始了他新一轮即兴发挥的演讲,洋洋洒洒,有声有色。
不知道他知道了自己办公室的窗户被打碎会是怎样一种表情。
热情过后被一盆凉水浇下,便等同于万丈深渊,单以安和张程的万丈深渊。
深深的缝隙,也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迟念念和单以安并排站在教导主任前面,教导主任严肃地打量着他们俩,与刚刚在台上演讲的时候判若两人。
张程依旧吊儿郎当的站在那,身子幅度扭到最大,两脚分立,双手背后,宛若犯错的人不是他,与他无关,虽然真的与他无关。
这人果然无时不刻不是衣服欠抽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小混混。
迟念念还是来认错了,毕竟也真的是因为自己这个玻璃才碎掉的,心里的愧疚远超剩下几个人,妈妈曾经说过,做错了事情不要紧,重要的是拥有承认错误的勇气,最起码,这比做错了事情受到惩罚珍贵很多。
于是她来了。
带着负荆请罪,视死如归的决心,承担这个责任。
那时候忐忑的心情很多年后迟念念已经不记得了,可偶尔还会怀念那时候怀揣着勇敢的心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她怀念那时候直率的自己,永远坚守自己。
长大其实就是变得圆滑,就是不敢正面与自己的错误打个招呼,只能默默把错误的地方掩饰起来,用力弥补,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个错误公之于众的时候,会不会改变我们一生的轨迹。
还好,那时的他们,只是少年。
屋内三个人各怀心事的站着,屋外两个人鬼鬼祟祟偷瞄,那是最好的朋友们。
齐光风戳了戳亓霁月:“你说主任会把他们咋样?不会打他们吧?还是多加一倍的作业?”
亓霁月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这我也是担心嘛!毕竟是把教务处的玻璃打碎了。”
“我们,要不要也进去承认? ”亓霁月于心不忍,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自己的朋友身上,这实在是太不仗义了,不太符合她女侠的风格啊!
齐光风面露愧疚之色,可是仍旧厚着脸皮说:“不行,我爸知道我又闯祸了得打死我。”
“又?”亓霁月奇怪,“你最近惹事了?”
“哦,其实也没啥。就是洗碗的时候摔了几个碗,前几天把孙爷爷家的小马扎给卸了,还有我家院儿里那棵槐树皮被我扒下来一块,还有就是……”
亓霁月听得一愣一愣的,就这他爸都没打死他,真是脾气好。
“还有什么?”
齐光风嘿嘿一笑:“我把老爷子最喜欢的一套瓷器给打碎了一只……”
“我靠,你把齐爷爷那套茶具给碎了?那你人没了。”
那套杯具是齐爷爷年轻的时候从古玩市场花高价淘来的,据说还是从景德镇流出来的,齐爷爷猜测可能是明代的瓷器,明代全国的制瓷中心都转移到了景德镇。
白瓷茶具,胎百而致密釉面光滑,薄如纸,白如玉,声如馨,明如镜,造型稳重且经典,比例匀称且精美。
当然历史他们是无从考究的,就算是齐爷爷被骗了他们当然也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齐爷爷特别喜欢这套茶具,齐光风这回死定了。这比打碎玻璃惊险多了。
“是的,所以我还没说。那茶具就裂了个缝,我给用涂改液黏上了。”齐光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得意的,拿涂改液修复文物这种事情怕是也只有他一个人能想的出来了。
亓霁月彻底听呆了,向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屋里教导主任骂人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大声带着严厉,心情全靠吼输出。
“来,你们给我说说这窗户到底是怎么碎的?碎成这样?还有,他们俩在这写检讨你来办公室凑什么热闹呢?”这话是问迟念念的。
迟念念一时语塞,如果承认这个窗户是她踢碎的,那么就等于承认她在他俩写检讨的时候来过,而这个窗户这么高,她一个人是爬不上来的,肯定会有一个人给她助力,这样的话也会把光风哥哥和霁月姐姐牵扯进来,他们几个就得一起挨训。她只好保持沉默。
“不说是吧,成,那咱就去调监控,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小屁孩是怎么把玻璃打碎的。”
一说调监控,里外几个人都急了,怎么就忘了监控这茬了呢?一查监控,我们不就一窝端了吗?这可不成吧!
屋外的俩人想着要不然就去自首吧,反正这事情的确是他们的责任。确认过眼神,准备迈入办公室的那一刻,突然屋内一个声音传来,依旧是漫不经心和不在意:“行了,老张,我干的,我本来想让他们替我顶罪,转移下你的注意力来着,要是你查监控的话那不就完蛋了吗?别查了,是我。”
“张程!”
教导主任姓张,和张程一个姓。
“你叫谁老张呢?叫老师或者主任!我就说嘛,人家俩小学生怎么着也没本事把玻璃砸的这么碎,我这就是在等着你承认错误呢!你早承认不就行了,非得逼得我要去查监控了你在承认,这有什么意思?你说说你,平常在教室……”
教导主任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诡计得逞,终于破案,找到了最后的真凶,再次开始为自己的智慧与手段骄傲,开始翻起了张程曾经的旧账,巴拉巴拉地说着,张程依旧是那副随意地态度,仿佛并不在意,对于曾经犯下的错误,对于这次的错误,对于为了那几个小学生背锅的事情。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让他真正在意的事情吧!迟念念想。
在这里没人在听老张的废话,屋内外四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这个毫无所谓的哥哥身上,他的眼神依旧清澈明亮,只是呆呆地望向窗外。
电线上站了一排的燕子,叽叽喳喳地叫,他只能听见他们在叫,听不见老张的废话长篇,滔滔不绝。
这个人太孤独了,孤独到,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他可以无所谓地承认不属于自己的错误,可以无所谓的被心甘情愿地认为自己是个坏孩子的想法。
他不穿校服,不做作业,上课睡觉,欺负同学。可是他依旧听母亲的话按时到校,课上从来不捣蛋,欺负那些欺负小朋友的同学。
当然迟念念除外,那是个意外来着。毕竟他也用每日的早饭在弥补,而且那天的的确确受伤的人只有他一个。
或许,他不坏,他只是,不在乎,但他是个有勇气的人。
至少那时候在四个小朋友眼里是。
齐光风被冷不丁地被亓霁月从门外踹进了办公室里,老张激情澎湃的即兴演讲被打断,愣愣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小同学,你们来干什么的呀?”
亓霁月率先答话:“老师对不起,窗户是我们四个打碎的,其实不关张程什么事情的。您不要再说他的坏话了。”
哦,原来是觉得他的发言太烦人了,所以进来的。
“啊这……那你们是怎么打碎的?”老张显然是不相信,虽说他们这是团伙作案,但还是不信几个小朋友能有这么大力气把一个玻璃给碎了。
“还……还不是因为您那玻璃质量太差。”齐光风语出惊人,四脸惊讶,“不信您去试试,捡个碎玻璃片,一掰就开。”
老张脚底刚刚好有片碎玻璃,拿起来端详一下,真的是着掰了一下,“咔嚓”清脆的声音传来。
“……”
“……”
“……”
“……”
“咳咳。”有一丝尴尬的气息蔓延在整个办公室里,“这玻璃质量的确是太差了,不过你们偷偷潜入办公室是怎么回事?”又来了,又来了。
大人们从来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们只会转移另一个错误来掩盖自己最初的错误,这样错误就都落在了孩子们的身上。
尤其是老师这个职业,为了保持他们在学生心中的威望,他们从来不会明着承认自己的错误,即使真的是自己误判,他们也总会翻一下旧账,让孩子们不甘不愿的低下头。
敢怒而不敢言。
就像母亲认错,“吃饭了”就是认错的隐喻。
不要试图挑战他们,顺从就好,因为挑战没用。只是希望,自己不要承认他们般的人。
承认错误,本身就是一种勇气。我们要永远有勇气的,生活着。
事情最后还是依着教导主任的意思解决,玻璃是因为质量问题碎的,他会上报学校财务给修,所以玻璃的钱他们不需要赔偿,但是由于迟念念他们偷偷潜入教务处看望“受罚同学”才导致玻璃质量不合格的问题暴露,碎了一地的玻璃渣,所以他们要留下来打扫卫生,不用扫玻璃渣,这个会有老师清理,但是办公室里其他的卫生交由他们打扫。
打扫卫生的时候,齐光风悄咪咪地戳了戳张程。张程正悠闲地浇着花,回过头看他。
“对不起。”齐光风在经过自己心里一系列地挣扎之后还是决定为他今天上午让张程顶包的事情道歉。
“什么?”张程听得懵。
“我说,对不起。今天上午让你为我们几个的错误买单,实在是不应该。”
张程笑了。笑得真的很“渣男”,意思是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那我谢谢你。”张程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谢谢你。”
大家都听得云里雾里,现在初中开始流行朦胧诗风格了?说话让人听不懂的。
他们自然是不懂。
都说青春期女孩子内心会很敏感,“感时花溅泪,泪别鸟惊心”的那种,可谁说男孩子就不能有自己的稚嫩小心思了呢?
“坏小孩”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被人叫作“坏小孩”的,世界上每个小孩内心都会有个温柔的池塘,那里偶尔会干涸,但更多的是开满了满湖荷叶,有开得正旺的荷花摇摇摆摆,有着诗意里“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落上头”的美好。
如果你问,冬天来了会怎样,难道那时不是湖水尽无,满塘淤泥吗?
荷花与荷叶的落幕,是莲藕诞生的季节。
在寒冷与干涸的背后,是果实的成熟。
愿你永远有勇气。
迎接寒冷背后果实的成熟。
回家路上,黄昏晕染,铺满天空,依旧照亮大地,温柔而又美丽的。
“喂,你怎么知道是玻璃质量的问题?”亓霁月揽着齐光风的肩膀问。她已经比光风高一点了,女孩子总是早发育一点的。
“因为我爷爷那套茶具呗!”
“齐爷爷那套茶具?”三个人齐问,默契无比。张程默默走在靠马路的一侧轻轻地笑。
“对啊,那个茶杯是我砸核桃的时候弄裂的,我记得我用力挺大力气。念念不过就轻轻踹了玻璃一脚,玻璃哪那么娇气!”
“什么?你用那套茶具砸核桃?你疯了?”单以安惊呆。
“而且他还给砸坏了。”迟念念补刀。
“还用涂改带给修复的。”亓霁月补充。
四个人倒吸凉气。
“你死了,兄弟。”单以安说。
“你完蛋了,光风哥哥。”迟念念说。
“你人没了,老欺。”亓霁月说。
“我给你烧纸,弟弟。”张程补充。
“……”
天呐,这都什么朋友,没有主动替我背锅的吗???
齐光风已然无语,开始叫天,然而天并不想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