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太爷瞪了她一眼，“染染不懂，你也不懂？沛国是殷家的天下，身为臣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要臣死，臣岂能活，陛下对我们秦家，已是仁至义尽了，好歹……还留了我们一条性命。”
“我……”
辛桃摁住外祖母，冲她摇摇头，秦家祖祖辈辈都是为了朝廷鞠躬尽瘁，就好像辛家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一个道理，外祖父会有如此想法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
“您当真不恨吗？”
秦老太爷缓缓抬头，叹了口气，“我为臣，他为君，岂有恨的资格。”
要说实在有点什么，便是对秦家其他人的愧疚，以及未能完成先帝嘱托的不甘心吧，秦家一门双翰林，他一直都知道久而久之，在朝中会有多惹眼，可他没想到覆灭的一日来的如此之快，纵然有心理准备，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至今还记得陛下看他时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眼中是面对他时从未有过的冰冷，那一刻他的反应不是恐慌，也并非害怕，反而格外的冷静，好似身上的担子轻了一些，在陛下说出饶秦家上下一条性命时，他的担子可以说完全卸下来了。
但，斩不断，理还乱啊，沛国如今的状况，他是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京城外祖父还去不得，说实在话，对那位，我完全不信任，难以保证他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辛桃笑着看向秦老太爷，“不过，京城是秦家的根，终有一日，我会接你们回家，距离这一天不会太久了，在此之前，还请您安心住在清河县，辛府旁边有一处宅子，是祖母名下的，我已经让人去收拾了，您随时可以搬进去。”
“染染……”
“外祖父。”辛桃打断他的话，认真且严肃的说道：“娘已经不在了，是我心上永远的痛，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挂念的亲人再出事，娘会怪我的，况且，你们留下还能帮我照看着辛家，帮着婷婷把辛家管起来，她也才不到十五而已。”
秦老太爷抿唇，他的外孙女，今年也不过十五啊，就已经扛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担子，他双手紧紧抠着椅子的把手，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没用到需要靠个小丫头来保护，羞愧感涌上心头，压的他喘不过气。
秦家的其他男丁亦是如此，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大风大浪，腥风血雨都经历了，没曾想到头来成了被保护的一方，一时头都抬不起来。
“你这丫头，何苦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
秦老夫人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语气中满满都是心疼，他们秦家的外孙女，原本应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摸着她纤细的小手，薄薄的一层茧，眼泪控制不住的滑落，烫的辛桃抖了抖。
“辛家没有我扛着，祖母不在了也就垮了，石头镇和清河镇没有我扛着，早就在难民涌入时就不存在了，商队没有我扛着，早就尽数亡于禹城回不来了，这一桩桩一件件，又何曾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好在，身边有许多人帮着我，辛家交到了婷婷手上，秦家却只能我来扛。”
因为秦家人信任的只有她，因为秦家是娘的母家，因为毫无保留的这份温暖，她也必须扛下来。
是啊，何曾给过她选择的机会，不过是越能干，身上肩负的责任就越大罢了，秦老夫人拍拍她的肩膀。
“是外祖母说错话了。”
可但凡秦家离开朝堂还有半分本事，也不至于到了如今这一步，实在是……太没用了。
“武将离开朝堂照样能挥刀杀敌，文臣离开了朝堂照样还能拿起笔，秦家并非一无是处，之前在南边，秦家有多受百姓拥戴，我都看在眼里，武将都很难守住的一座城，秦家守住了，这就是本事。”
看他们神情不似之前一般低迷，辛桃喝了口水，把话题扯了回去，“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特别能干啊。”
“岂止是特别能干。”
秦大夫人性情豪爽，她对辛桃的感官一直很好，要说完全敬佩信服，还是在看见她以自己的血为药引，帮辛家老夫人吊命的瞬间，只靠勇气，是绝对做不到这一地步的。
她叹了口气，“在所有人眼里，你已经是无所不能了。”
“我是人，不是神，哪能事事如意，有时也不过是强撑罢了。”
就比如这次祖母离开，她硬是没掉一滴眼泪，紧绷的弦到最后都不敢松，就怕她垮了，其他人也就没有撑下去的理由了。
她嘴角是不加掩饰的苦笑，语气中也满是苦涩，视线聚集到她身上，她又好似没事人一般。
“我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般能干，有些东西即便是会，也不过略通罢了，远达不到精通的地步，可真当无路可退，身边没有任何的倚仗，只能靠自己才能走下去。
当身后有了必须要护的人，当摆在我面前的路只剩一条时，除了咬紧了牙把会的不会的都融于一身，还能怎么办呢？
每个人身上蕴藏的可能性都是巨大的，逼着逼着，也就激出来了，这是条无法回头的路，路的两边如同悬崖峭壁，半途而废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跳下去，摔的粉身碎骨，这不是我想要的。”
辛桃蓦地笑了，抬手搭上了荷香递过来的胳膊，撑着桌子，拖着疲软的身子起身。
“不论是之前的秦家，还是现在，亦或者在不远的以后，不也是如此吗，原本不会的，拼了命的去学，逼着自己会，不知不觉就变的能干了，心也跟着变硬了许多。
究其原因，不过是为了保护身后所在意和在乎的人，为了完成肩上的责任，只有这样，才能心安理得，被保护的人也才能安稳的活下去。”
秦老太爷嘴唇抖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想他满腹经纶，精通兵法，各种阵型，不也是年轻时，在各种各样的逼迫下学的吗？
还记得当年，他最喜欢的就是跟父亲对着干，父亲让他读书他偏不，提着剑，扛着刀就跑出去了，后果就是挨了顿鞭子，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抄了百遍的家法，到现在仍记忆犹新。
入仕为官仍旧是被逼的，跑了好几次都被抓回去，后背没有一块好皮，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母亲流泪，身上的伤好了之后就毅然决然的参加了那一年的科举，中了文试的状元，自此一路高升，到了其他人遥不可及的位置。
可其中的苦，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放弃了多少，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忆起曾经，再看染染离开的背影秦老太爷勾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