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声音极小，只有离的最近的宋行水听见了，原本注意力没放在徐师尊的脸上，这会眯起双眼看了过去，借着所有人都盯着台上人看的机会，细致的打量了一会，淡淡道。
“不是人皮面具。”
实际他也难免震惊，世上竟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易容术，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容貌还能毫无破绽，他是不相信胡子花白的人，脸上是没有皱纹的。
齐九眨眨眼，伸长了脖子上下左右晃了一圈，发现了破绽，轻啧着摇头，瞧瞧，精湛的手艺都让不入流的人学走了，他们这种，还巴巴用不透气的人皮面具呢，每次办完事摘下来，脸上就跟涂了层腊一样，想想就恶心。
“静一静，静一静！大家排好队不要拥挤，只要是有缘人，徐师尊定会为他卜卦！”
有衙役在两边维持秩序，他们才发现台上还坐着个穿着官服的小吏，宋行水往后退了退，远离了时不时撞到他身上的人，在混乱中压低声音道。
“当个热闹看看，不要轻举妄动，眼下，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是。”
既能引起百姓争相传颂，又能让官府出面，要么是这徐师尊真有点卜卦算命的本事，要么，是他那张嘴能言会道，有蛊惑人心的本事，无论前者还是后者，事情到了这一步已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他敢保证，只要他们敢动手，就能引起老百姓和官府的群起而攻之，到时候，别提北上了，能不能完好无损的出这座城都是问题。
秩序很快得以维持，宋行水等人依旧站在最后，轻易看不到的地方，哪怕交头接耳都没人发现，也算天时地利了。
老百姓们明显已经把徐师尊当成了仙人般的存在，个个脸上洋溢着仰慕和尊敬，两眼闪闪发光，比起夜间的星星都不遑多让，宋行水就静静的看着，看看徐师尊能我多大的本事，值得他们如此尊崇。
台上，有个小道童甩着拂尘，笑吟吟的站了出来，模样姿态跟宫里的太监相差无几，刚一抬手，周围的人就安静下来，安静的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老规矩。”小道童指着旁边装满签子的竹筒，再旁边还放着个铺着红布的托盘，扬声道：“想要师尊给他卜卦的，交上十个铜板，自竹筒里抽个数，待会师尊念到的，便是有缘人，请自行上台，都听明白了？”
“明白！”
高亢兴奋的声音划破天际，令人震耳欲聋，宋行水掏掏耳朵，推了齐九一把，让他也上去抽六个数，一人十个铜板，只抽三个，这买卖，怎么看都亏不了啊。
齐九摸着自己名字瘪下去的荷包，心疼的要命，六个人呢，六十个铜板啊，除了不敢和宋行水要，其他人在把签子交出去的时候，都多说了一句“回去记得还钱”，有没有人听见就不知道了。
宋行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这只，顶端写着叁拾玖，其他人也差不多这范围，抢的越慢，数字也就越大了。
“也不知这次能不能抽中我，为了算一卦，我可是每个月都来。”
“谁不是呢，还记得上个月徐师尊给城东卖布匹的小子算了一卦，说他能苦尽甘来，一夜过后，财源滚滚吗？结果当天晚上他家滞销的布就卖空了，有的人着急抢布，扔出去的银子都来不及看，也不知是多是少，我也跟着抢了两匹，做成被罩到现在还用着呢。”
“徐师尊卜的卦几时不准了，就是每次只抽三个，太少了点，希望这次运气能降临到我头上哦。”
宋行水手里转着签子，垂眸听他们交谈，看他们双手合十做祈祷状，眼底越来越凝重，一个天师的威信力到了如此地步，用的好了是利，用不好，就是破坏力极大的弊了。
据他所知，皇帝也偏信天师，京城之所以没有，是靖公主见不得皇帝荒废朝政，致朝纲不稳，民心不定，早早的就将所有天师都清了出去，他们的一句话，抵得上千军万马。
信的人是真信，不信的，嘴上别扭，实际心里早就偏过去了。
“有点夸张了。”齐九靠在旁边的墙上，看着眼前的一幕，舔舔上颚道。
宋行水轻笑，“夸张？那是你还没见过更夸张的。”
他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就在前朝，也曾出过万民敬仰，被君主奉为上宾，锦衣玉食伺候着，美酒美人伴在身边，在皇都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师，恨不得他跺跺脚，地面都能跟着震三震。
之所以落的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是他引起了动，乱，迷惑臣子犯下作乱，意图替代君主成为天下的王者，如此背道而驰的做法，只可能以失败告终，让他就那么死了都是好的。
可怕的是众人对他的信仰程度，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以来，还是忠君贤臣多一些，若非信到了极致，也不可能冒险行事，置家族中其他人的安慰于不顾。
想到这，宋行水面色又阴沉了几分，缓缓抬头看向台子中央闭着眼打坐的人，显然，他已经到了可以令王朝更迭的地步。
道术，卜卦，他不懂，但人心所向，人心所背，他明白。
“师尊。”
竹筒里的签子一扫而光，小道童又另外拿了个竹筒，双手恭敬放到徐师尊面前的小几上，他并没有睁开眼，只伸出手触碰到了竹筒里的签子，台下人已经耐不住激动和紧张了，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
签子被抽出来的那一刻，众人呼吸都跟着凝滞了，没有交给跪坐在旁边的道童，而是给了另一侧喝茶的官吏，接过签子的之前，官吏找了水的手在身上一顿擦，宁可官府脏了，也不可弄脏签子。
见多了的老百姓觉得没什么，宋行水他们就不这么认为了，官员无论品阶高低，职位大小，都是朝廷的人，代表了朝廷的脸面，身上的官服更是象征，他这番作为，是在把朝廷的脸往地上扔，偏他自己还不觉得怎么样。
“壹拾陆。”小吏将签子转了一圈，面向台下的百姓，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淡淡道：“壹拾陆，谁的签子是壹拾陆，抓紧时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