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卿刚要去找沈熙说个明白,便被霍然闯入凉亭的成景华打断,匆忙赶来,似乎有什么要事。
如坠梦境的苏卿方才看清了梁王的样貌,分明便是成景的模样!苏卿惊愕之下想上前问个明白,却忘了自己根本不能参与梦中人分毫,只有立在原地继续看着。
见得成景华前来,月柒不便久留,微微行礼离开凉亭。
“小卿你怎么样?恭王妃没伤你吧?”成景华想是听说了月柒和苏卿卿的事,想当然以为月柒会对苏卿卿不利,匆忙赶了过来。
“我没事,”苏卿卿不动声色的拂开成景华的手,“月柒是个好姑娘。”
“她明知道沈熙喜欢你,怎么可能忍着不对你出手?小卿,不是每个人都心思单纯的,总要长个心眼。”
“好吧,我知道了,你这么着急赶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件事吗?”
“也不是……”成景华素来心直口快,如此吞吞吐吐还是第一次见。
“怎么了?有话憋着不说,可不像你的性格啊?”
“刚才父皇召我过去,要……要我迎娶尚书之女进门。”
苏卿卿闻言毫无波澜,只是淡淡笑了笑:“早该料到的,且不说你我虽有夫妻之名,但无夫妻之实,感情不好他这个做父皇的都看在眼里。就说皇权,讲究制衡,恭王娶了丞相之女,你若再没有动作,怕朝堂之上便都是沈熙的人了。区区南容,势单力薄,实在算不得什么助力。”
“小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娶她的,哪怕是死,哪怕放弃皇位,我也绝对不会娶她!我提前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不要因为流言蜚语怀疑我的真心。”
“成景华,”这也许是相见成婚以来的第一次,苏卿卿如此认真的看向他,“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为什么总要对我这么好?当初要与南容和亲的本来是大皇兄,你冒着觊觎帝位的风险也要向陛下求娶我为妻。后来,你我不睦,陛下要你休妻,你愣是跪在太极殿前两天两夜,又为了什么?”
看着成景华又要敷衍,苏卿卿先行拦下:“不要再拿你爱我的说辞敷衍,时至今日你所做的一切早已超出一个爱字,更像是……”
苏卿卿犹疑,又似难以置信:“想要竭力弥补些什么,像是一种亏欠……”
“小卿真是说笑了,我们素昧平生,在大盛第一次相见,何来亏欠呢?”成景华似乎隐瞒了许多,永远不能说出口。
苏卿卿见他不肯提及,只好不再问:“好吧,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强求。但我还是想告诉你的是,不论你娶谁,喜欢谁,或者要与我和离,都可以。我从来不会限制你另寻新欢,你不必为了顾忌我和南容违背本心。”
“小卿……”
“成景华,我和沈熙之间,从来光明磊落,我什么时候去见过他,成婚之后也从来没有瞒过你。虽然我现在和他已经不可能,心中更是不愿意原谅他的背信弃义,但有些事我必须去弄清楚,不是为了我自己,就当为了如月柒一般无辜卷入纷争的人。”
成景华眼看苏卿卿离开,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到最后也只有轻叹一声,无能为力,更无法回天。
“做错过的事,即便重来,还是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四周并无人烟,能回答他的,只有无上孤寂。
宫宴落幕,王族亲贵纷纷离宫而去。苏卿卿想起月柒对自己说过的话,不自觉间便去往了民间花灯会上。
听说民间的花朝节没有天家那么多的规矩,未婚男女都可以在这个时候带着面具走到街上,只要遇见意中人,便可提着手里的花灯相问,两相欢喜自可结伴同行。
苏卿卿还记得去年花灯节,尚未与成景华完婚之时,彼时的沈熙也还没有回归恭王之位。长夜无聊,便偷跑出宫,学着民间女子猜灯谜,做花灯。
苏卿卿手艺并不精进,鼓捣了一个时辰,才做出一盏其丑无比的兔子灯。沈熙望着兔子灯笑弯了腰,却丝毫没有嫌弃,反是执手握起,看向苏卿卿。
“今日有缘,一见倾心,不知道姑娘可有时间同在下一赏花灯盛事?”
“看在你诚意相邀的份儿上,本姑娘就同意了!”苏卿卿笑着将手放在沈熙掌心,相携而去。
不过一年的时间,却早已物是人非。
苏卿卿随意拿起小摊上一个狐狸面具,将银钱递给老伯,便朝灯火通明处走去。
行人如织,处处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一切映照在苏卿卿眼中,不过平添凄凉。遥望而去,还是那家花灯,年年岁岁,即便人非昨日,它也仍旧立在那处。
苏卿卿心有所感,走上前去,指着一盏做得极为精美的兔子灯:“老板,我要这个。”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记珠玉般的声音在耳边炸裂开来:“这个兔子灯。”
苏卿卿诧异回过头去,一别数月,今日相见,他似乎还是那副模样。透过沈熙的素色衣衫,苏卿卿似乎还能看到那日的大红喜服,刺眼夺目。
苏卿卿知道自己本就有事询问,可等到真正见到他时,却发现还是丢光所有勇气,一句话也问不出来。她作势便要转身,却被沈熙一把拉住。
“卿卿,好久不见……”
苏卿卿没有回话,只是强忍泪花,终了摊贩打破平静,举起兔子灯:“这个灯,两位客官谁要?”
“给我吧。”沈熙接过花灯,自然而然拉上苏卿卿的手离开。
溪流河畔,花灯交相辉映,不少女子掌心合十许愿,大多许的都是那一心人的渴望。
沈熙想给苏卿卿买盏河灯许愿,却被拦下:“不必了,我没什么愿望要许。”
“我还记得你从前最喜欢这些,还以为……”
“从你大婚那日开始,以前的苏卿卿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有梁王妃。哪怕日后与梁王和离,也该是南容公主,而非你的卿卿。”
“卿卿……”沈熙无奈叹了口气,“你从来学不会说谎,你今日见我,分明就是有事,既然相见,为什么还要跑呢?”
“我若问了,你会如实回答我吗?”苏卿卿坐在石阶上,既然躲不过,不如就此了结。
“会。”沈熙跟着坐在苏卿卿身边。
“好,那我问你,你迎娶月柒是不是为了丞相府的助力?你是不是有问鼎帝位之心?若你有朝一日得到天下,丞相府和月柒是不是都会沦为你的踏脚石,不复存在?”
“为什么忽然问这些?卿卿你之前从来不关心朝堂事的。”
苏卿卿见他没有立刻否认,心里便隐约有了答案:“过往我不问、不听、不关心,是因为无论谁得到这天下都与我无干。我本就是南容人,妄图插手大盛朝政便留给了他人攻击南容的借口与筹码。但是现在,你我相见,我不是梁王妃,更不是南容公主,只以苏卿卿这个人问你,到底有没有夺嫡之心?”
“好,我承认,我一开始潜伏南容,确实有心为帝位做准备,但遇见你之后,我好多次都想过放弃,但是……”
也许是先前在南容的苏卿卿忽略了,她素以为眼前的少年只是沉默寡言而已,却丝毫不知道隐藏在其背后的苦涩凄凉。遑论无数明枪暗箭,不主动出击就意味着坐以待毙。
“每当我想到母妃蒙难,含冤而去,就没有一刻睡得安稳。母妃不过一个小小充衣而已,怎么可能暗害皇后。所以我必须要回来,只有成为恭王,我才有机会查明当年真相,为母妃平冤。也只有继承帝位,我才有资格奉养母妃身后荣耀。所以这个位置,我必须去争,也不得不争。”
“如果你真的君临天下,之后呢?丞相府和梁王府,是不是都会面临灭门之危?”
“……”许久沉默。
“卿卿,无论我身居何位,我都会保你安然无虞。”似是承诺,又似是对自己的鞭挞。
“帝王之路,向来孤苦。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不会劝你放下任何决定。但今天,月柒来找我,同我说,知道了我们之间所有过往,很多都是你告诉她的。”
“卿卿,我不是……”
苏卿卿摆摆手:“我没生气,我知道你是想让她死心,但爱上一个人哪儿会那么容易放下啊?你哪怕不爱她,也请不要伤害她,尤其,在这条通往帝位的路上,我不希望任何人成为你利用的工具,尤其是,她的一片赤诚之心。”
“争权夺位,兄弟阋墙,黄泉枯骨,这些我不是不懂。只是你若要争,就光明正大的与成景华拼个高下,可你若是去利用无辜之人的感情,我会为你感到不耻。我认识的沈熙,心中的沈熙,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苏卿卿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向他:“你已经利用我南容公主的身份,打探消息,如愿回到大盛。念在你并未对南容做下什么的份儿上,过往种种,我都原谅你。从今往后,我断不愿看到同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我不愿意玩弄阴谋诡计,并不代表我对这些一无所知。我过往既可以利用王妃的权势屡次救你于危难,如今,仍旧可以利用王妃的身份查清背后宵小所做的一切。南容虽小,但还有气节在。有我这个公主在一日,我就不会让南容穷途末路,更不会让它成为你登上帝位的踏脚石与投名状。”
“刺探南容底细的事,我不希望再听到第二次。沈熙,我们都,好自为之吧……”
“卿卿……”沈熙猛地站起身,下意识追上前去。
“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不会再动南容分毫,我们重新开始吧,好吗?”
“断不思量……”苏卿卿坚决拂开沈熙的手,兔子灯随之滑落在地,决绝离开,再无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