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磊这个人，虽然大部分时候不怎么会说人话，但这股咬死不撒手的小聪明劲儿倒是不惹人讨厌。
顾一样美滋美滋地回了一句“你先把东西送到位再慢慢聊吧”，就把手机往兜里一揣，领工卡去了。
她的预定开工时间没有这么早。
其实之前在B司的那份工已经让她非常累了，感觉自己整个人俨然受罚的西西弗斯，拼尽全力想要将巨石推上山顶，然而每一次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块石头坠落回原地。
简直身心俱疲。
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刚入职B司的那段时间，她甚至经常失眠，每天凌晨一、二点才能勉强入睡，四、五点就会自动醒来，满脑子都是天人交战，反复思考自己所从事的职业乃至她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还是不是走在正确的路上。
离开B司原本应该是个令她感到轻松振奋的选择。
但完全没有。
顾一样觉得自己可能是累坏了。
巨大的压力损坏了她的觉识，迫切需要修补，令她能够恢复对世界的感知。
所以她要带着陆鹿先休一个月带薪假再开始正式上岗，休假期间可以远程移动办公，但不坐班不打卡不计算考勤。
这是她和周文渊谈好的条件。
周文渊竟然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周文渊真的可以算是相当开明。换做其他任何公司任何老板都不可能这么纵容她。
理论上来说，她今天办完手续就可以挥挥手先撤了。
但她还是想先去和新同事们打个招呼，毕竟大家接下来就要共事，而她这种刚入职先休假的画风已经相当嚣张了，如果再过门不入，未免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难免接下来不被当成“新来的大魔头”或者什么奇怪的关系户。
虽然办公室人际关系一向是她这种社交恐惧症患者的痛点。
好在还有陆鹿。
按时间来算，陆鹿应该比她先办完各种手续，已经和新同事们见过面了，正在工位上等她。
顾一样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先给陆鹿发了条微信，打算摸个底。
还没等她把消息发出去，陆鹿就先主动找她来了。
“一样你赶紧过来吧……他们都不开口说话的，气氛好可怕啊！”
为了强调语气，陆鹿竟然一连发了三个冻得发抖的表情给她。
顾一样眉毛顿时都打结了。
这家公司的整体装修布置风格都很居家，除了本身就是在一幢独栋大House里自带前后院之外，休息区里还摆着各种懒人沙发，每一个里头都瘫软着一个抱着笔记本电脑的员工……至于墙壁上贴的挂的各种腐宅海报，还有展示柜里的漫画书和手办，游戏室里的PS和Xbox，简直堪称梦想公司的标配。
再搭配周文渊这么个好爽同意先给她一个月带薪假的老板。
这样的公司整体氛围应该非常轻松友好才对。
怎么可能把陆鹿这个社交高手都吓到结冰发抖？
顾一样赶紧回问陆鹿：“什么叫都不开口说话？”
陆鹿很快回复她：“我先把你加进公司群里。你赶紧过来就知道了。”同时在QQ上发送了一个入群邀请给她。
本体都还没到就先加了群，搞得好像微信号是替她上班的义魂丸一样，这顺序是不是有点倒错……
顾一样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往内容部的办公区走。
推开贴了好几张周边大头贴纸的玻璃门，她一眼就看见这个布置得很像茶话会现场的大办公室里，各种穿着萝装、汉服和小裙裙的美少女们正人手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各个角落。
比如躺椅上。
比如懒人沙发里。
比如书架下面。
比如鸟窝吊篮里。
正儿八经坐在工位上的只有一两个，其中还包括陆鹿。
以及除了陆鹿之外，所有人都埋头盯着自己的笔记本屏幕，两只手飞快地“噼里啪啦”打字，完全没有要抬头看看刚进门的新“领导”的意思。
“呃……嗨，大家好，我是新来的，顾一样。”
顾一样略有一点尴尬地抬手开口，打了个招呼，感觉自己仿佛一个走错片场的傻子。
仍然没有人抬头看她。
但是，一秒钟不到，她的微信就彻底热闹炸了。
“欢迎！”
“撒花！”
“热烈欢迎！”
“老大好！”
“老大是美女耶！开心！”
“我会卖萌，求关照！”
……
所有人都在微信群里冒了出来，开始“叽叽喳喳”得喜迎新人。
所谓“叽叽喳喳”当然是二次元里的。
真实的三次元其实鸦雀无声。
而且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抬头。
……
这敢情是一屋子电波系啊？！
周文渊上哪儿招来的这么多人才？！
顾一样震惊地在大办公室门口愣了三秒钟，就迅速入乡随俗从善如流地开始在微信上和大家吹牛打屁沟通感情，毫无障碍地加入了这个欢乐友爱的大家庭。
和新部下们在微信上聊了十分钟以后，顾一样才领着陆鹿先行从公司撤退。
陆鹿满脸难以置信。
“我刚到办公室觉得自己是个已经和少女们有代沟了的老年人，还指望你来了可以给我垫底，万万没想到……你这个叛徒！”
她在往地铁去的路上揪着顾一样的耳朵，表情很是哭笑不得。
顾一样一边笑着左躲右闪一边和她东扯西拉。
心已经完全野了，飞到遥远的三亚，或者美好的温泉。
具体去哪儿还没想好。
但这么难得能有带薪假，必须好好计划，绝不浪费。
“鹿啊，等我晚上把沈磊的柱哥和红蜘蛛骗到手，咱俩得好好商量一下这一个月上哪儿玩去的大问题。明天早上可以睡懒觉！睡到自然醒！快递都不能催我起来开门！”
她心情大好地这样和陆鹿说，就差没吹起小曲儿唱起歌。
陆鹿在一旁半开玩笑地问她：“你骗人家那么多手办亏不亏心啊？又不是真的能给他放水开后门。”
“他自己愿意的，我可没滥用职权强迫他啊。”顾一样撇撇嘴，补了一句，“咱认识他的时候我就想和他借了，那会儿谁知道就能这么巧，是不是？”
“是是是。反正你怎么都有理。”陆鹿嫌弃地拍了她一巴掌，笑着继续说：“那你想没想过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啊？那可都是人家的宝贝，一个一个全给你送上门了，凭什么啊？”
“什么想过没想过想什么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绕口令！”顾一样吐舌头冲陆鹿做了个鬼脸。
想，其实还是想过的。
但也就是随便想了想，就算了。
沈磊究竟在想什么，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这问题里不知为什么总隐隐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让她下意识就不愿意去琢磨，反正只要当下这一刻开心就好，就能得过且过。
何况她才认识这个人多久呢？
连了解都谈不上的两个人，又有什么多想的必要。
顾一样这样安抚着自己，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在心底的安全区落了一把陈年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