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一样看到周文渊发来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因为临时起意,预定的时间太晚,到达S市的当天她们只能住在市里的酒店里,要等到第二天才能正式去迪士尼乐园游玩。
然后在酒店的一楼大堂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眼,顾一样以为她看见了沈磊。
但真的只有一瞬间而已。
那个酷似沈磊的身影和另一个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穿过了大堂的旋转门,朝地下酒吧的方向去了。
顾一样甚至还好奇地找了过去,但很快的丢失了那个身影的踪迹。
可沈磊怎么可能在这儿呢?
他难道不是应该正在P市的家里,穿着他的宅系休闲服一副颓废的样子研发他的新项目或者测试什么奇葩的新游戏吗?
怎么可能她前脚才到了S市,他就神奇的跟着也出现在了这里呢。
顾一样虽然相信缘分妙不可言,但她不相信过多的巧合。
所以当她以为自己看见了沈磊的时候,那个瞬间,她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种自己无法理清的恐慌。
她折返回去,在办完入住手续以后把这件事告诉了陆鹿。
“……你已经到了这种可以随时随地看见这个人影子的地步吗?那你症状很严重啊!”
陆鹿的表情可能比她的心情还要更复杂一点。
“你不然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呗。或者发个消息什么的。看看他在哪儿。如果确实也在S市,你就约他喝一杯。如果他不在,你就告诉他,刚才你看见一个人特别像他,和他随便聊聊。”
陆鹿在准备好浴池热水和冰酒之后这样对她说。
顾一样犹豫了好一会儿,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不觉得有一点可怕吗?”
她已经冲完了淋浴,穿着干净柔软的睡袍,脸颊被热水冲刷得红扑扑的。
“你是说沈磊这个人?还是你的心情?”
陆鹿已经开始一边泡泡浴一边喝酒了。
“一样,你该放松一点,学会顺其自然不好吗?”
她趴在按摩浴缸的边缘冲顾一样招招手,示意她该和她一起享受休假,享受人生。
顾一样从善如流的去了。
按摩浴缸里的水温刚刚好,细滑的泡沫,清香的浴盐和精油,都让她舒服得昏昏欲睡。
顾一样歪在浴缸的另一边,喝了一口陆鹿给她倒好的冰酒,毫无意识的叹了一口气。
她把她心爱的橡皮小黄鸭按在浴缸里,神神叨叨地反复按下去浮上来,按下去再浮上来……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儿怪。”
她仰头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全喝干净,就把空杯放在一旁的台子上。
“你不是一直都觉得他是个怪人吗?不够怪的人哪里入得了你的眼。”陆鹿轻轻笑着,转动杯子里金黄色的酒液。
“不,我不是说他这个人。”顾一样困扰地摇了摇头,“我是觉得……一切都怪怪的。”
她伸出指尖在小鸭子的头顶上反复画了好几个圈,一边出神的看着,一边问陆鹿。
“你既然觉得周师兄都算是别有所图,为什么反而不会觉得沈磊也一样呢?”
“他就是别有所图啊。”陆鹿想也没想就回答:“我觉得他应该关注你已经有一阵子了,只不过你这个目中无人的之前根本没有看见过人家的存在而已。后来借车那次,他才终于成功引起了你的注意。多不容易呀。这么曲折多舛。换个人搞不好都要委屈死了。”
“……你说的我好像是什么随时会给别人承包鱼塘的奇怪生物一样。”顾一样皱着眉头吐了一个心情复杂的槽。
“我现在是他的甲方代表,如果说他是为了促成合作才狗腿我,这个理由我可以接受。”
她又想了一下,拎出了一条自己觉得还算正常的逻辑链。
陆鹿干脆直接撩起一捧水泼在她脸上。
“要不是因为了解你,我真的要怀疑你小时候是不是曾经有过什么心理阴影。”
她把手里没喝完的酒也往旁边一放,振作起身体,严肃地看住顾一样,一个字一个字,缓慢的说。
“感情是没有那么多道理的。她就是荷尔蒙,是多巴胺。你不要遇到什么都一定要用逻辑去分析。放弃控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可是……”
顾一样歪着头,沉思良久。
“如果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纯粹的、毫无原由的恶意,那么相对的也就不应该存在纯粹的毫无原由的善意,不是吗?反过来也一样。承认纯善的存在,即意味着需要面对存在纯恶的事实……所以一切都是怎么开始的呢?”
她喃喃自语着絮叨了好一会儿,仿佛并不是在和陆鹿说话,也不是在和她自己说话,而是在和空气中某个并不存在的存在对谈。
“不是在说某一个人或者某一段关系,而是所有人,所有的一切美好的开始,那个瞬间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诞生的呢?”
陆鹿看着她自己一个人在那儿,一会儿摊开双手,一会儿皱起眉头,不由得失笑。
“施主你魔障了。”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需要想明白。我一定要想明白这个,才能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怎么回事。”顾一样胃疼地把大半个自己都沉在按摩浴缸里,只留下眼睛和鼻子在水面上。
心里有种感觉,像再放在火上炙烤。
那副纠结的模样,大概是让陆鹿有一点唏嘘了。
“你一直说余木戎是个大烂人,但其实,我当初看上他的第一眼,单纯就是觉得他很合我的胃口而已。”
她拿起酒杯,重新喝了一口,撇撇嘴。
“长得很合胃口,闷闷得不爱说话的样子也很合胃口。这就是单纯的好感,是吸引力而已啊。没什么打不了的。”
听见她主动提起余木戎的名字,顾一样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他应该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而已。”
“那又怎样呢?你瞧不起颜控吗?”
陆鹿大笑出声。
“虽然我们总是喜欢说我们爱上的是对方的灵魂,好以此让我们显得不要那么肤浅。可是,人和人在第一眼相遇的时候,怎么可能深入了解彼此?引发你想要去接触、去了解这个人的,一定是简单的吸引力,无论是脸也好,身材也好,气场也好,或者是某一个瞬间的情绪反应,比如快乐、温暖,但一定是简单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所有的逻辑缜密,都是事后编排。”
她说着伸出湿漉漉的手,哄慰一般摸了摸顾一样的脸颊。
“允许自己单纯地被一个人吸引,是美好的,不是那么可怕的事。”
湿滑且温暖的水的触感,混合着淡淡的香气,舒缓了紧绷的神经。
顾一样怔怔地又想了好一会儿。
“所以你到现在也还是觉得当初你和余木戎的开始是美好的——”
她踟蹰了片刻,才把这句话说出来,说时仍然小心翼翼地看着陆鹿的脸色。
可陆鹿半点也没有犹豫。
“对呀,当然是美好的。”
她笑着冲顾一样举了举酒杯。
“为什么要用今天的雨去否认昨日的彩虹?雨是真实的,彩虹也是真实的。再说,你怎么知道雨后不会有新的彩虹出现呢?”
顾一样竟恍然出了一身汗,不由捧起水,用力揉了几下自己的脸。
“我的哲学鹿啊……我拜你为师吧。”
她觉得自己是在热水里泡的有一点晕了,就站起身,扯了一条浴巾来裹上,想去露台上吹吹风。
路过正在桌面上充电的手机时,他鬼使神差的把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看见了周文渊发来的消息。
简短一句话,几行文字写得简单:
之前去你家闹事的那个人,沈磊和他很早以前就认识,这件事他告诉过你吗?
顾一样觉得自己的脑子茫然停止运转了一秒钟,然后“咔”的一声,就有什么毫无预兆的断裂了。
仿佛全身所有的血都在那一刹那涌上了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