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顾一样觉得她真的在沈磊的眼中看见了恐惧。
大概是她爆发起来的模样真的很凶吧。
顾一样甚至有一点后悔。毕竟她不是来找沈磊吵架的。或者说，她原本以为她不会像这样和沈磊吵架。
她自认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这件事本身也不是没有道理可讲，可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极度火大，火大到连道理讲出来都不像是该有的样子。
沈磊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她觉得生气。可她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沈磊怎么做。
他还能怎么做？难道真的乖乖认怂她就能满意了吗？
她原本都已经站起身走到门边了，又硬生生折返回来。努力梗着脖子直视沈磊，语调照旧不冷不热像在赌气。
“你什么时候能更新一个版本的demo出来？我要立刻能看见成果的那种。”
沈磊明显瑟缩了一下，眨巴着眼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
“更新版本好说。你提需求，什么都可以满足。但你能不能别带着这么大的情绪来——”
这话还没说完，顾一样眉毛顿时又立起来，俩眼全瞪圆了：“我带什么情绪了？”
简直像个一碰就炸的炸药桶。
沈磊脑门上冒出一层汗，他似乎绞尽脑汁想说什么，可又犹豫着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到底也只是抓了抓头，认命一样垂着脑袋。
“好好好……我给你道歉行不行？真的，我真心的。我承认我错了。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把话说明白？就算是判死刑也得让留临终遗言吧？”
顾一样吊着眼角瞪他，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直接开口就说：
“那你留呗。”
“……你还真让我留临终遗言啊？”
沈磊傻眼地瞅着她，他大概只是随口幽默一下，就算没人接梗，至少也不会太尴尬。
可现在气氛不但尴尬，而且微妙起来。
然而顾一样根本没打算继续给他发挥的空间，安静最多三秒，抱着笔记本扭头就走。
“不说我走了。明天记得交新版本——”
“别别别，你回来！”
沈磊哭的心都有了，又不可能真的让顾一样就这样离开，心里着急又一时想不出什么主意，干脆伸手一把将人拉住。拉住了才有点后怕。
顾一样大抵不能算是个温和的姑娘，何况她手里还有个堪比板砖的笔记本。
不过好在，顾一样什么也没做。
沈磊几乎不敢去看她现在的表情，只是闷着头把顾一样按回沙发上坐好。
顾一样仍旧瞪着他，虽然抿着嘴不说话，但看起来并没有比刚才更生气。
沈磊稍微松口气，似乎也想坐下，可又觉得坐哪里都不太合适，犹豫了几回合，索性像个大狗一样蹲在了顾一样脚边。
“首先，我觉得这事儿吧，它首先是李俊熙和陆鹿之间的私事。做朋友归做朋友，其实不太适合去过多干涉。”
“这怎么叫过多干涉呢？你对‘干涉’两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顾一样语调高了八度，似乎无论沈磊说了什么她都觉得是强词夺理。
但沈磊没有停下来，只是仰头看着她叹口气，就继续说：
“李俊熙他想不想让陆鹿知道他是谁，有没有和陆鹿说过他是谁，这当然是他们俩之间的事，你一定要让我把这事儿告诉你，这不是‘干涉’他俩的‘内政’是什么呢？我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他俩到底互相知不知道这事儿。”
顾一样拧着眉头盯着他，好像一时间理不通顺他这一大堆道理的逻辑，半天才说：“……你说什么绕口令呢？”
沈磊无可奈何地笑笑，揉了把脸，换个姿势让脚腕没那么快麻掉，再说出话来，竟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思：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我说个实话你可能不爱听，你对陆鹿实在太保护过度了。有很多事儿，那都是她自己的事儿，好也罢，坏也罢，她自己做选择，自己对自己负责，你真的管不着。不然你到底想怎样呢？你想没想过人家到底需不需要你这么保护啊？”
顾一样几乎就要冷笑了，她歪头瞥他一眼。
“……你这首先就这么一大篇了，请问其次还打算教训我多久？”
沈磊赶紧摇头：“我不是教训你，我这不是……替我自己辩解一下吗……”
“辩解气势都这么足？你风格挺硬啊。”
顾一样立刻就接了话头，一句都不让。沈磊被奚落得一阵阵哑口无言，可次数多了甚至还有点想笑。
简直像个受虐狂。
他无奈地迎着顾一样盛气凌人的脸，习惯性挠了挠头。
“我承认我确实也做得不好，没考虑到你的心情和感受。但是我真的是……我也很难办啊！一边是你，一边是太子爷，得罪哪头我能有好活？”
顾一样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别把我和你们家太子爷同题并论。我哪儿比得上他啊是吧。你就配合他耍我们吧。”
“那你说，万一我在你这儿捅了他暗刀子，把他和陆鹿这事儿搅黄了，回头你又觉得我破坏你们家陆鹿的天命姻缘，那我上哪儿哭去……”
沈磊自己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可眼前的顾一样明显又露出气到要打人的表情来。他下意识往后缩，顾一样话已经说了出来：
“嚯，你意思是我让你捅他暗刀子了？”
沈磊冷汗哗一下就冒出来，赶紧脸摇头带摆手：“没有没有，我就那么一说，我的意思是——”
顾一样却眯了眯眼，确确实实冷笑了一声：“你看看你道理多多啊，请问您什么时候下课？我时间可不富裕。”
沈磊一时愣住，他大概也明白现在说什么其实意义都不大。
可他为什么还是一直想要把这件事说清楚呢？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其实真没什么特别多的想法。我的意思就是说……他俩的事让他俩自己折腾去，咱俩不要为别人的事吵架。咱俩就专注咱俩的事，咱们俩之间我真没什么是还有意瞒着你的，好不好？”
顾一样盯着他，没有应声。她突然觉得鸡同鸭讲。
沈磊到现在也还是没有明白她究竟为什么火大。
但另一个理智的声音却也无比清晰地提醒着她，从道理的角度来说，沈磊也没说错。
她的确不应该，也根本不可能干涉陆鹿太多。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代替陆鹿做决定，因为陆鹿理应是个需要人保护和照顾的人。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虽然陆鹿不太常表达自己的情绪，可那也并不意味着她必须依靠另一个人才能做决定。
她也许确实是保护过度了。
顾一样觉得她根本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即便这能说个明白通透，也是索然无味。
“我没想和你吵架。只要你不招我，谁闲得没事儿就喜欢和你吵了。”顾一样意兴阑珊，方才的气势已经彻底垮掉，什么都不想再说了。只是皱着眉别开脸。
“反正你赶紧把版本更新出来，没成果再好的构想也都白搭。”
她说完，也不管沈磊是否仍然或不吐不快或欲言又止，干脆头也不回地甩手突然离开，一如她的突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