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 翠鬓荷戈上将坛(31)
翩竹2021-07-22 21:083,146

  “老爷,你可记得我?”一个头发被烧焦的女人从队伍中走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支尖头已经折断的梭子,盯盯地瞪视着阴承运道,“被送上山的时候,我只有十三岁……那天晚上,我是如何哭求你放过我的,你可还记得?”

  “只因我侍宴时不小心打翻了茶水,你就命人打断了我三根手指!”另一个女子从队伍中走出来,举着一只不能弯曲的手,向众人展示道,“老爷,你可也知道疼?”

  “你把我们赏给巫老,赏给家丁,赏给私兵强盗……你可问过我们愿不愿意?”越来越多的女子从队伍中站出来,一边控诉着身受的苦难,一边以阴承运为圆心,一步步包围而去……面对着数十名个个杀气凌人的疯魔女子,已经身负重伤的阴承运第一次感到了切肤的恐惧,他一边亮出手中的刀子试图恫吓对方,一边朝着外围自己的家丁与围观山民叫道:

  “邪祟!这便是害人的邪祟!来人啊,快来赶走她们,打醒她们!”

  “没有什么邪祟,你们当年烂死的庄稼跟身染的怪病,都是他和巫老们投毒所致的。”玉羊从景玗身后探出身来,指着被围在圈内的阴承运道,“至于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心甘情愿地把女儿交给他们,任由他们糟蹋,随后再被当做女奴驱役或者卖掉……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们可以去问这些姑娘,听听山上那座与世隔绝的大寨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闻听玉羊如此述说,原本围在城门外看热闹的山民霎时哗然——有人在下山的女子队伍中认出了自己的亲人,略加询问后果然与玉羊所说的一致……县城门外的郊野很快沸腾起来,这会儿不仅是阴承运,就连他带下山的家丁队伍也被层层叠叠的山民们围了起来,水泄不通。

  汹涌的人潮就这么围着阴承运和他的几十个家丁步步紧逼,圈外是山海一般呼啸着的仇恨与怒火,圈内则是大难临头时才知懊悔求饶的惊惧……人群中不知是谁发一声喊,柴刀锄头梭子扁担一时间雨点般倾泻而下,原先仗持武力威慑一方的阴家老爷及其爪牙,没半刻工夫就被愤怒的山民男女们砸成了肉酱。

  “那是他自作的孽报,没什么值得怜悯的。”见玉羊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景玗伸手遮了她的眼,揽着妻子的肩背往城内走道,“走吧,我们还有些扫尾工作,需要帮她们处理干净。”

  半日后,县城县衙内。

  相比县城中略显破败的市集民居,偌大的县衙官邸倒是布置得格外舒适雅致。在将县官现场拿获,交给随行而来的龙龟崖将帅先行发往州府后,景玗在后厅内自沏了一壶茶,正倒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另一边玉羊早没了先前说一不二的嚣张模样,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总算鼓足勇气,主动搭话道:

  “哪个……你哪能这么快就找到这里的啊?”

  “你出发没多久,雪衣就给我去了信,说你执意微服南巡,她拦不住你。”景玗的一席话让玉羊不由得暗自叫苦,“所以回兵以后我没有进京,而是沿官道直往南下……结果在路上正好碰见了护送两个孩子返京的龙龟崖水师,从他们口中得知你去了泠陵。”

  “哈……哈哈,原来这么巧……”玉羊打着哈哈想把心虚掩饰过去,结果不曾想刚抬头就迎上了景玗一双眼刀,气势上瞬间更怂了,“啊……那个,我没想到这里情况会那么复杂嘛……原本真的就只是打算实地走访看一看,然后没想到……就……拔了萝卜带出泥……件件桩桩都赶上了么……”

  “堂堂国母,一把年纪,做事还是一点分寸都没有!”景玗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暗沉明显的眼圈,“为什么不先返城,等我回来再处理?”

  “事态不等人,你往年出征,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按照这帮禽兽的效率,这段时间里不知又有多少姑娘会惨遭荼毒。”玉羊低头,也轻叹了一口气,搓揉着衣角回答道,“而且若是等你回来,必然大军压境,我怕到时候那阴家家主会狗急跳墙,先把这些女子们杀了灭口。”

  “……也是一理。”听闻玉羊如是解释,景玗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些,但语气仍旧没有少宽,“可若是我今天没能及时赶到呢?凭你身边这点子人,你觉得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这茬啦,但是就算县官真的派人来支援阴家,他县衙拢共才二十来个衙役,即便全派过来,以我这边的战力,也不定就会落于下风。”见景玗没有立即搬出家法来当堂问审,玉羊的胆子大了一些,继续辩解道,“而且你也看到了,只要花大家和孟极他们能把那些女子带下山来,我就有把握能彻底击垮阴家在此地的威望……去山中贼易,去心中魔难。不想法子让这些女孩洗脱身上的污名,不让那些山民真正得知山上发生了什么,你就算带兵打下了阴家大寨,今后山里还是会有人照瓢画葫芦,学着那些禽兽为祸一方的。”

  “罢了,横竖你总有道理,等这次回去以后便宣布新的宫禁,今后你跟孩子们一起,我不在不准出门便是!”似是对玉羊的巧舌如簧早已看淡,景玗偏过头去如是宣告。前一秒才把话说利索的玉羊闻听后霎时又软了下来,颠颠儿凑到景玗椅背后又是捶肩又是揉额:

  “别啊!马上就到秋收了,等秋粮入库以后我还得去各个官仓查访储备粮和赈灾粮呢……你是个大忙人,我也不能啥事都等着你有空才过问不是?这次真的是意外!我保证下不为例!一个礼拜的糖水行不行?那十天?一个月……”

  好容易撸顺了龙鳞让景玗收回成命,还没等玉羊松一口气,手腕便被景玗捉住,顺着椅子扶手被拉到身前,却只是定定注视着没有说话。玉羊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挣扎了几下却没能把手抽回来,不由红了脸小声嗔怪:“干啥啊,老夫老妻的,这里又人来人往的,小心叫人看见又传闲话……”

  “你也知道老夫老妻,又有什么闲话可言?”景玗面上总算露出些许笑意,只是语气中还带了几分无奈,“你要做什么,我并不拦你,只是今后……再不能以身试险!”

  千万里山海相隔,却是星夜兼程,几乎是马不停蹄地穿越整个祝馀国疆土而来,其中忧心与羁绊,玉羊又如何不懂?见景玗坚持,玉羊也只能移过凳子,在他身旁坐了,两人挨在一块儿说了些内外公事,末了景玗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此番泠陵一案,大略已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我没揣摩明白——你是如何做到只让那些山民男子得病,却没有女子染疾的?”

  “道理很简单啊,因为女子都被关在家里不让出门了。”玉羊不屑地努了努嘴,如是相告,“因为女子都不能出门,所以会到各个村镇酒肆茶馆里闲坐吃茶酒果食的,便只有男人而已,如此只需要在各家酒肆茶馆里下些‘小料’,自然中招的就都是男人了嘛!”

  “呵,说来倒也是自作自受。”景玗听罢微微摇了摇头,转而又道,“听闻你吩咐孟极她们,对那些从大寨救下的女子另有安排——可以说明一下是做何打算么?”

  “此地民风尚昧,民智未开,她们在大寨里遭受过如此对待,若是将她们留在这里,怕是寻不到合称心意的婆家,也难以自谋生机立足。”玉羊说着将目光投向窗外,声音不由自主地沉郁下来,徐徐道,“更何况,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被自己的亲眷强逼着送上山去的……即便她们的家属能幡然醒悟,包容她们回家,只怕她们当中有许多人,心中一辈子都会梗下一道伤疤。”

  “所以,你的办法是?”景玗适时接话,示意玉羊接着说下去。玉羊转头看向丈夫,老实不客气地提出要求:“所以,之前商量过的,在火铳军中设立女营一事,如今也可以摆上流程了吧?”

  “行吧,不让你出门看来一时半会儿实现不了,便只能再多送你一支火铳队伍,好让你在外时能壮些声势了。”景玗颔首,微笑着同意了玉羊的方案……窗外有清风拂来,裹挟着几缕清脆如晨鸟一般的歌声,聆听着院落外女子们发自内心唱出的喜庆山歌,玉羊主动握起景玗的手,忽而笑道:

  “你说,什么样的天下,会是能让天下人喜悦的天下呢?”

  景玗这一次没有接话,只是眼神温柔地注视着玉羊的侧脸,看着窗外映红的霞光在她的轮廓上描出一道金边……他知道她心里早有答案,也知道她一定会尽力践行这一答案,并且相信她一定有能力,能够实现这一答案。

  “我希望他们能够心眼明澈,能够确知自己所欲行往的方向,也能够在路上找到自己所思所爱,并且学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在景玗无声的凝视中,玉羊微笑着如是宣告,“无分男女,能够让每一个人,以人的身份贯彻自己道路的天下,才是能让天下人喜悦的,新的天下!”

  ——《翠屏荷戈上将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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