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天的空间似乎更暗了,没有声息的黑盒子似乎也更加闭塞。
眼前所有一切刚开始还有些许的微茫,然而在又一次突袭而来的晕眩之中,变成了绝望的漆黑一片。
这是上帝的安排?如果是的话,未免显得太残酷了些。
自己原本打算是要和他欢乐、没有遗憾地共同度过这人生当中最后一段时间的,可是上帝不允许。
看来,不能如愿。那么一定是命运的严惩。自己是有罪的人,破坏了尊贵公主的家庭,理所应当要受到惩罚。浑身长满毒疮,全身溃烂,如此毒的刑法用在一个第三者的身上,并不算过分,自己很能接受的。但问题是,连他也受到诛连。
他是无辜的,原是自己勾引了他。他完全可以避免这场灾祸,当初在那个飘着红辉的小小斗室里,如果不是她多余地走回来,在金光四射里,象一条鱼游进去,跪在他的面前,向他乞求爱的施舍,他不会落到如此穷困的地步。她实在是太贱,太会勾引人,以至害得他丢掉百万富豪的身份,跟着她沦落到如此田地。
完全是自己一人的罪过,完全。
所以完全应该由自己一人承担这一切责令。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时何地站起来,又是在何时何地走到那个病室的门口去的。
在幽深冗长的走廊之中,她站在门前忽然打了一个哆嗦,竟鬼使神差地回转过身,走向医生的办公室。而就在仅仅几秒钟的回转之间,她不假思索地做出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是的,在有的时候,她和他是十分相像的,一旦决定某件事,动作之快,宛若雷厉风行。
那主治医生正在聚精会神地书写病历。
她象一片祥云把柔如无骨的双脚落在他的面前。
当他抬起头来,望见那一张尽管已被毒症缠绕,但此时还没有发作起来仍美艳绝伦的脸庞之时,这位医生的心深深地痛惜着。
“哦,现在,你的感觉好些了吗?”
“医生,”她的声音真是动听,象来自天上的清泉: “我可不可以有一个请求?”
“哦,你说吧,有什么事吗?”
“我想现在出院,办理出院手续,可以吗?”
“出院,可是你的身体……”
“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完全痊愈了,我用不着在这里住下去了,真的,真是浪费医药费。”
“你真地感觉很好吗?”
“你不相信吗?医生。”她微笑起来,却自然:“您该不是为了医院的收入,故意让我多住些日子吧?我丈夫很疼我,他和您一样,也希望我多住两天,可是我觉得根本没有那个必要。我真地该出院了。”
“哦,苏小姐,你可不要凭感觉。实话跟你说,我们正在研究你的病情,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我必须要告诉你。”
“什么,什么消息?”她的心跳迅速加快,几乎要窒息起来。
“苏小姐,你怀孕了。”医生说。
“啊!“医大的喜悦迫使她猛然站起来,捂住了胸怀,几乎要说不出话。嘴唇抖了几抖,才欣喜地喊道:“医生,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医生点点头,却沉重地说:“是真的,但是,你不能留下这个孩子。苏小姐,你必须要做掉他。”
“为什么!”她几乎是要大笑起来,这时候,她已经决定什么都不会在乎了。
“为了你的身体健康。”
“医生,我的健康并不值钱,我肚里的孩子才最重要。我要留下他,我丈夫听见了,一定会兴奋得发疯。所以,我要为他生下这个孩子,哪怕全身烂掉,我也要拼尽所有一切生下他。”
她说着象盲人一样转身,目光如炬,激悦的脚步已不能阻挡,走到门口踉跄了一下,差一点跌倒,然而扶着门畔稳了稳神,极兴奋地走去了。
身后,那医生已惊得目瞪口呆。
她回在病房里,还没有喘息过来,就抓起了桌上的电话,向他报起了天大的喜讯:“亲爱的,我有一件事,一个非常好的消息告诉你。”
“哦,你慢点说,是什么好消息?你说。“
“你一定会非常高兴,这也是你盼望已久的,我怀孕了!”
“啊呀,这是真的吗?”
“我还能骗你吗?亲爱的,是医生亲口告诉我的。”
“你等着,我马上回去。”他挂了电话,而她则在床上轻轻地舒展开来,如一朵正在孕育着子果的母花。渴望已久的期盼终于成为现实,她在突然而来的欣喜中欢悦不尽。他最大的愿望不是要一个儿子吗?那么,现在,可以满足他这个愿望了。无论如何要生下他,不论付出多大代价要给他,哪怕是死,临死之前,为他做这样一件有意义的事,死而无憾。
他在十分钟以后赶回到她的身旁,第一件事就是抱住了她,然后又象想起了什么,把她平放下来,仔细地审视,又俯下身来静听。他真是盼得太狠了,那个傻儿子让他几乎丧失了一切意志,如今以近奔四旬的年纪,终于听到生命里最响亮的那股泉水的哗响。
“儿子,儿子,你终于来了。”他高兴得咧嘴大笑,近乎幼稚的声音如同孩婴。
“这次,你不会再让我失去他了吧?”
“不会,相信我,这次就是死,我也会把他好好生下来。”她晶亮的眼睛已经在向他迸发出坚决的誓语了,可他不明白。
“说什么死不死的,我一定会让你们母子平安。”
“但是,假如有一天,我真地生下儿子以后,就死了呢?”
“唉,再这样胡说,就要挨打。你怎么老是这样胡说八道?”
“呵,”她终于撤走了明眸,微笑了。她不想伤他的心,于是便说:“我们回家吧。这里不能再住下去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药味太重,回去家里好好养胎,没事儿的时候,我带你去河堤上散步,呼吸新鲜空气,比这里强多了。”
难明底细的丈夫温柔而热情地拥抱娇弱的妻。
“是的,那是最好不过了。”
最优秀的演员又睁起眼睛望他,永远也望他不够。仿佛和他只剩下仅有的几天光阴,这光阴实在是,太过于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