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宽阔、伸展着大绿芭蕉叶子的办公桌旁,大汗满面的傅留云平生以来第一次感知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窃以为自己手段超前,岂知她竟技高到这般精妙。她这是在干什么?她分明已知道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住所都被查得一清二楚。也不哭,也不闹,这些抛开都不说,她竟然将她掳到这里来充当一个无足轻要的迎宾!
这是什么意思,居心何在?她在玩什么手段,耍什么把戏?不露分毫、怪里怪气的笑容在给自己暗示着什么?这个女人,这个他曾经百般呵哄而今却让他万分恐惧的女人,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傅留云在不安的思绪中闭上了眼睛。
门被轻轻推开了。
“亲爱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蓦然睁开眼睛,发现于蓝就站在面前。
“想问什么啊,宝贝!”此时此刻,他已清清楚楚听到了危险的脚步,所以,他要用最明智的方法来进行补救。
她在芭蕉树旁坐下来,一只手伸了过去,被他满面含笑地接住以后,她象个女皇一样发问:“假如说,”她突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假如你以后不爱我,却爱上了别人,你会和我离婚吗?”
“亲爱的,”他笑了一下,揽她入怀。他决心要拿出浑身的本领,他甚至觉得自己此时的表演绝对是出类拔萃中的出类拔萃:“还想让我发誓?那些话你还没有听够?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明白这个世界上,我最在意的人,是你?唉,怎么样才能让你放心?瞧你那个小气。”
于蓝挣脱了他的怀抱,不动生色地笑了一下,将桌子上的一只酒杯和一瓶野生红葡萄酒端起来,满满斟了两杯,送到傅留云的手中,说:“来,你喝这个。”
傅留云说:“还是你喝吧。”
“我们一起。”于蓝拿起酒瓶轻轻摇动了一下,仰脸便灌了下去。傅留云惊住了,急忙拉住她。然而她已喝了好多下去,有些红色的液体洒在了胸前。
放下酒杯时,一双眼紧紧捉住了他,脸庞黯然苍白: “请把你曾经说过的话,再讲一遍。”
“亲爱的,你怕是醉了吧。蓝,我送你回家。”
“不,回答我!”她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两眼通红,真地是醉意朦胧,一只手端着那杯酒直逼了过来,突然间就伤心欲绝地质问:“傅留云,我那么痴心痴意地交给你我所有的一切,可你,却这样回报我?”
傅留云怔住了。
她忽地凄然一笑:“那就让我们开始吧,我很希望我们能斗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从现在开始,好吗?”
傅留云被征服了。眼中忽然潮湿,站起来,抱住了她,说:“好,你想听,我就说:如果负你,天打雷劈,听见了吗?要是没有听够,我今天晚上可以跟你再说一晚上。”
她无力地倒在他的怀里。
她是被他抱在沙发的,他可以感觉她极度的绝望和悲愤。一时间,他五脏俱焚,他觉得他对不起她,他做了对不起她的天大的事。
“你送我到大门口,好吗?我要回家。”她没有一点力气。
“我把你送回去。”
“不,不用,你还要在这里,招呼客人……你还记得吗?我曾经把这个酒店交给你。”
“我没有忘,时刻都记着。”
“从我们走进来的那一刻,这里就象是那么大那么大的鱼缸,我们谁都跳不出去了。你……信吗?”
他的心强烈地被纠痛了一下,这句话似乎已不是第一次在听了。他说:“我信。”
“信了就好,走吧。”
他揽了她的身子,扶着向外走。细想却呼吸急促,浑身发抖起来,已经被盛怒就要夺去意志的人,她还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她让他送她到大门口,可那里站着的,是谁?怀了自己骨肉的,身上流了自己血脉的,是谁?她是谁?
天!
“亲爱的,停下吧,小广的车就在外面。”“嗯。”他觉得四肢麻木,已完全变成了一个木偶。
“一定要看好。”
“嗯。”
“跟那个迎宾说让她看好这些鱼。”
“嗯。”他的脸灰了,因为她突然之间向他笑了起来。
“亲我一下,我要走了。”
他刹那间便看懂了她脸上所写的所有隐密。
先前的猜疑得到证实,她是明明白白,准准确确要以非常高的姿态在向他来递交她的战书了。那奇意的表情似千万把钢刀脱鞘而出,向他和他眼角模糊了的红影刺去。他一时几乎站立不稳。
“亲我一下,我要走了。”她的声音又大了一层,那个红影正在把身子斜靠在了巨大的鱼缸上。
鱼在静静穿梭游动。
他终于俯下身子,奴仆一样去接受命令。
“记住我的话。我们谁也离不开谁。”她冷漠而略带讥讽的眼神终于再次捧出了那张写满看不懂字迹的白纸,在空中呼喇喇向他飞舞而来。
他木然奉命送她上车离开,拔腿就冲进店内。第一眼就往鱼缸边睃,可那里已空无一人。他的脑袋炸了,失去了潇洒的风度,急步上楼,
战书追随着他,使他无力而忧伤,却又迅快,且急切中莽撞。
几乎是在推开门的同时,那团红影就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短短的几分钟内,他接待拥抱自己身边最亲密的两个女人,却又是那样完全不同的两种心态,不由心中升起对自己的万分卑鄙,拌和着数不清的杂虑。
她伏在他怀里如同在做一场狰狞的恶梦,那梦还没有醒,那梦有无限长,她在突发着梦呓:“傅总,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我要被杀死了。可是这次不一样,杀我的人不是你,如果是你的好,就好了。就是死,也很美好。可是,这次要死的话,会很丑陋。……傅总,我该怎么办?”
她被他抱在怀里,宛若一条没有生机的鱼,娇媚的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来的是灰色的恐惧。
他心疼极了,声音颤了起来:“不要喊我傅总。”
她苦涩地笑了:“可是我什么都不是,我只能这样。”
“不,别这样,给我时间。”
她的手在他脸上迷然走动,声调也愈加茫目无章:“告诉我,有一天你会抛弃我吗?”
他也苦笑了一下,这是今天第二次在回答这样的回题了。
答案是如此相近,情感却是这样天壤之别。
“海棠,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请你给我一个真实的回答,不要一句谎言。”
“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除非我死了。”
“可是有一天她非强迫你这样做呢?”
“我不会答应他的,你放心。”
“你再告诉我,我是不是要做你一辈子的**?”
“亲爱的,你需要休息。”
“不要喊我亲爱的,喊我海棠就足够了。”
“我送你回去吧。”
“我可能回不去了,我们俩个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