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的北京城变得一尘不染,大街小巷又出现了拥挤的车辆人群,大风卷着黑压压的乌云散去了,天边露出了巨大的蛋黄一样的太阳,傍晚的阳光暖暖洋洋,迷蒙碧蓝的天空,点缀着洁白的云朵,暮霭升起来了,人行道旁的杨柳轻轻地飘下被雨水打落的树叶,一片,两片,我踩着还有些湿漉漉的水泥路,一步一步的往地铁站走去。
离开医院后,我想一个人就那么静静的走一会儿,像一个没了魂魄的幽灵般,没有在意天际绯红的晚霞,夕阳沿着惯有的移动轨道落在了巨大的高楼后面,地平线的一角总有隐隐约约的暮色,偶尔拂面的凉风使人无限惬意,撩了撩挡着眼睛的半边刘海,想知道还要经历多少个这样的日升日落,生命才会归于它自然的状态。
偌大的北京城,地铁是一个穿梭于城市的怪物,它不时的发出“隆隆”的声响,可人们却费劲千辛万苦的要挤入这个怪物的体内,承受着压抑、拥挤、稀薄的氧气,我现在就是其中一个等待中的人。
从我眼前开走的列车,呼啦啦的冲向了幽黑的长洞里,我又错过了一趟,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又或是不知道要走向哪里,怪物不会等待一个不心甘情愿进入它体内的人,我在站台迟疑了许久许久,茫然的两眼扫过了一个又一个五颜六色的广告牌。
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安鹿雨,怎么是你啊?”
我的身体不由的朝着声源方向转了过去,连同自己的眼睛也看向那个发出声音的男人,顿时,我就傻了,竟然会是他!
“怎么?多年不见就不认识了。”他露出了依旧灿烂的笑容,多么熟悉的脸庞,黑色框下的双眼皮大眼睛,迷人的微笑,两个浅浅的酒窝总伴在嘴角边,呈小麦色的皮肤冒着光亮,成熟的商务西装打扮,散发着男人独特的魅力。
我的大脑以及语言神经系统都出现了严重的障碍,怔怔的看了他很久,只发出了一点“呃”的低音。
“喂!真的不认识我了,我韩旭!”
听到他的名字,我的神经被拉扯了一下,韩旭,我的初恋男友,我从未想过多年后的某一天,我们会在这个地方相见,会以这种方式见面。分手的时候,我设想过很多再次相见的场景对白,可到了真正的不期而遇,我却变得如此沉默寡言。
“我当然记得你!”简短的回答连我都觉得在刻意装酷。
“你好吗?越变越漂亮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发出如此虚伪的赞美。
我也假装着附和他的假仁假义,想起当初他是如何的背叛我,如何使我的体重直线下滑,我的心里就恨恨的发痒,言不由衷的发出一段无与伦比的调侃:“我看你也混得不错嘛!越变越帅了!西服革履一身名牌,穿在你身上也很像样嘛!真不像当年的韩旭了,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含蓄了。”
他听出了我的嘲讽,却仅仅弯起嘴角,微笑着说:“你现在做哪行呢?有时间可以一起坐坐吗?”
我鬼使神差般的居然答应了他的邀请,其实对他早已没有了昔日的感情,所谓的坐坐聊聊,也只是想在对方的悲惨遭遇中找到一点心里的慰藉,六年前的爱情早在那个雪花飘零的晚上灰飞烟灭了,唯一让我忿忿然的却是不为人知的背叛,我不能接受滥情的人,从他背着我和另一个女孩交往开始,我就决定放手了。
傍晚的余阳还恋恋不舍的依附在地平线,我和韩旭并排走着,两人之间总保持相对的距离,一路上我都没有说话,而他却好像找到了知心伴侣,在我面前滔滔不绝的诉说他的现状:“我最近几年累得很!感情事业双失,去年刚和好朋友合资开了一个小的广告公司,员工也就几十个人,什么都要从头开始,万事开头难,我这么大的人了,现在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怪……”
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过脸看了看我,继续着他的经历描述:“从大学毕业后,靠着楚兰的关系进了她父亲的公司,当时自己也没有太大的心思,人年轻,也没想过以后的路怎么走,可人算不如天算,你知道楚兰吧?”
他好像需要我的应答似的,闪着黑亮的眼睛看向我,我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脑袋出现了楚兰的模样,有钱的老爸,开着跑车的富二代,真正的拜金女郎,全身奢侈品牌笼罩,最看不起知识份子,大学也是她炫耀财富的一个场所,我对楚兰的印象仅此而已,虽是同班同学,可是能在学校看到她的几率是百分之一。
“后来我和楚兰分手了,离开了她的光环,生活也变得一塌糊涂,事业没了,爱情没了,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踏踏实实,这才明白生活平平淡淡才是真。”他说的很诚恳,生怕我有所怀疑似的,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思想,“其实踏踏实实的感情,平平淡淡的生活才是真的。”
我当是回应他的论点,点了点头,微笑着说:“是啊!”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好像看到了某种希望,说:“鹿雨,我们去前面的咖啡厅坐儿吧?”
忽想起多年前,韩旭一直叫着和我妈妈同样叫着我的小名“鹿雨”,那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让我卸下了对他的敌意,喃喃地说:“好吧!”
我和他走进了咖啡厅,昏暗的光线溢满整个屋子,燃起的几只心形蜡烛将周围气氛烘托得格外温馨,我们随便找了个靠墙角的位置坐了下来,好像怕别人偷窥我们讲话似的。
两杯相同的卡布其诺放在我们面前,白色咖啡杯上面漂浮着一圈圈白白濯濯的泡沫,一带褐色的细小颗粒圈成了一个心形,而时光荏苒,这样面对面的相坐已是六年前热恋的时候。
我拿起勺子轻轻搅乱了那个图案,放在嘴边舔舐一下,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这个动作一直持续到他开始讲话:“鹿雨,你结婚了吗?”
他的发问有些突兀,估计是看到我的无名指上没有戒指,我抿了抿嘴说:“没呢,工作比较忙,就把这终身大事延误了,不过,我男朋友说快了。”
我知道这句话的杀伤力,前度男友朋友还能坐在一个桌子上喝咖啡,只有三种可能:一种男方是单身,再者女方是单身,第三种就是两人都是单身,没有目的的相聚终归不那么合情合理。
“你有男朋友了?”韩旭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惊讶,之前浅露的酒窝也消失在嘴角。
我点了点头,故意提高了嗓音反问:“怎么?我不可以有男朋友吗?你不要我了,还不行别人要我啊?”
这样的回答像个无形炸弹,说的人心里痛快,听的人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我们变得陌生了,没有以前那么多的欢声笑语,也没有以前那种心贴着心的感觉,剩下的只有互相的言不由衷,生怕输给对方似的。
他静默了,也用勺子搅乱了那个心形,苦笑着说:“物是物,人非人,无奈今日已非昔。”
“我现在在杂志社做编辑,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看出了他的惆怅,话锋急转,不想大家都沉溺在以前的感情纠葛中。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了初见面时的笑容,只是不停的搅和已经快溢出的咖啡,勺子与杯子时不时的发出磕碰的响声,如是这般持续了有好一会儿。
天色渐晚,这样的相聚不适合长时间的留驻,我看了看表说:“韩旭,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呃!好吧!留你的联系方式可以吗?”韩旭的眼里满是血丝,隔着镜框都看得很清晰。
我轻轻点了点头,相互交换了手机号码,陌生的不能再陌生了,我从未想过多年后还能是朋友,算是一种什么样的朋友关系?也许只是为了爱情故事有个唯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