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缅栀子和那男子都精神高度紧张,但男子的呼吸已不似刚才那么急促,只是身体仍十分滚烫,也不知道他刚才所说的“下药”是否中毒之类。门外已安静了许久,那些人大概是走了,男子松开了捂住缅栀子的嘴。
“救命!”缅栀子才尖叫了一声,立刻又被紧紧捂住。
“娘子,别叫!我不会伤害你。我马上就走,但是你不能喊人,好吗?”男子低哑的声音显得有点焦灼,似乎有些不耐烦,又似乎有些隐忍。
缅栀子点点头。男子很谨慎地慢慢放开手,以防她又突然叫出声来。此时,只听得门那边有推门的响动,男子本来打算从床上跳下来的,他一听到声音就立刻停住了动作。缅栀子暗暗叫苦,不知这陌生男子还要在自己的被窝里待多久。
“表小姐,婢子刚才听到这外边似乎有人,这门是您锁的吗?”原来是睡在隔壁的丫鬟半夜查看来了。
黑暗中能感觉到男子松了一口气,他附在缅栀子耳边低语道:“娘子,请先把你的丫鬟打发走。”
缅栀子张了张口,不由想是否应该趁这个时候喊人。男子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继续说道:“娘子若是此时声张,最不利的还是你吧。一个男人半夜在你床上,被人发现了你又如何说得清?”
门外的丫鬟见缅栀子迟迟不答话,有些急了,边用力推门边提高了嗓音问:“表小姐,您还在睡吗?您怎么样?”
霎时间缅栀子心中涌出各种纷乱的念头,她张了张嘴,吐出来的却是:“没事,半夜不要瞎嚷嚷,我都睡了。”她的声音因为过于紧张而微微颤抖。门外的丫鬟显然不疑有他,听缅栀子既然都这样说了,也便回去睡下了。
男子坐起来,用小银刀挑开幔帐往门口张望,缅栀子感到他的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力道消失了,赶紧往床角缩。男子回头跟缅栀子说道:“娘子今日救命之恩,他日在下必当相报,所以冒昧问句娘子闺名。”
缅栀子闻言摇摇头,轻轻道:“你快走便是,只希望日后莫要再相见。”
男子点点头,低声道:“好!娘子的刀子且先借我防身。”也不管她是否同意,随即跳下床,掠到门口,开了一丝门缝往外头瞧了瞧,就闪了出去。
缅栀子见他出去了,立刻冲到门口,把门反锁,刚才一直扑通直跳的心才稍微定下些。她背靠着门,此刻精神一松懈下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一般,脚一软,跌坐在地上。一丝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紧张到汗水都湿透了衣裳。
窗户半掩着,冷风丝丝渗进来,缅栀子站起来挪身去关窗,谁能担保下半夜不会有个什么人从窗户跳进来呢?这外面实在太龙蛇混杂了。她推了推牖户,正待紧闭,忽然从缝隙中瞥见屋外不远处的水井边有个人影。缅栀子吓得躲回墙后,此时只听到一阵水声传来。她耐不住好奇,偷偷从窗户的缝隙中望出去,只见淡淡的月色下,依稀可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水井边。
缅栀子所住的是一处独院小楼,楼下一个小天井,靠近天井进出口处有一口水井,供客房打水之用。那站在井边的人一身白衣,浑身湿漉漉的,左手臂上一道触目惊心的鲜红,分明是受了伤。他从井里打上一桶水,毫不犹豫地照头淋下。缅栀子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寒冷异常,那人却似乎对此毫无感觉,又连续打了两桶井水上来,把自己从头到脚淋个透。
难道是刚才那个男子?缅栀子暗想,他这又是何故?本就受了伤,却在此滞留,难道不怕追杀他的人折返?正疑惑的时候,那人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正是缅栀子的小银刀。男人抽刀出鞘,警觉地四周张望了一下,快速闪出天井的门口,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了。
缅栀子关紧窗,似乎想到了什么,忙点了蜡烛,在床上仔细查看,在被面和床单都找到了几星血滴。她想了想,跑到铜镜前一看,自己的脸上果然有一滴凝固了的血。原来刚才在床上她看到的银光闪过,是那男人在用小银刀刺伤自己的手臂!可她实在想不通为何那男人先是自残,后又在这秋夜用冷水浇头。
只是这床缅栀子也不敢睡了,只得坐在桌边枯等天亮。她一直为自己丢失了小银刀惋惜不已,那是小时候父母送她的小礼物。自从双亲过世之后,这是她留下的唯一能用来纪念他们的东西。她一直随手携带着,想念爹娘的时候就取出来看一看,不料今晚居然给人顺走,以后再也要不回了。天色刚刚发白的时候,缅栀子趴在桌上眯了一下,但也没过多久小丫鬟便来伺候她洗漱了。所以早上潘未遐还要拉她出去玩一会再回府的时候,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呵欠连连。
潘未遐看她如此,打趣道:“表妹,昨晚做贼去了?”
缅栀子摇摇头,但不好把昨晚之事告诉他,只得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这客栈的被褥不干净,所以昨晚没睡好。”
潘未遐也不疑有他,扫了两眼缅栀子的丫鬟,颇有些不悦:“你屋里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连床铺是否干净都未检查清楚。”
伺候一旁的小丫鬟吓坏了,跪在地上连声请罪。在潘家谁都不敢得罪潘未遐这个混世魔王,要是让他盯上了,绝对没好日子过。缅栀子焉能不知表哥“恶”名远扬,而且此事实际上不能怪他人,她替小丫鬟求情道:“算了,出门在外的,能跟在家一样讲究吗?”
潘未遐仍是不悦,恼怒道:“应罚半个月工钱。”他摆摆手制止缅栀子接下来的话,“不必再求情了,不然你屋里的人都快不知道哪个是主子了。”他复又对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道:“记住了,表妹虽然不姓潘,但也是我潘家的上宾,你们的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时的不敬,日后还敢半分怠慢,有你们好看!”说罢,扯了缅栀子就走。
缅栀子怔住了,她才惊觉表哥竟然跟以往有所不同。自从开始打理家中生意,他居然完全没有了以前的少年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的形象。她仔细想想,从潘未遐对这次菊会的安排,到今天这件小事的处理,隐隐体现出当家人的智谋和风范。在不知不觉间,他居然变了。
下午回到潘府,缅栀子立刻被潘夫人叫到了屋里。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但仍不免惴惴不安。
“听说昨天你都跟未遐在一起。”潘夫人端着一杯盖碗茶,右手轻轻用碗盖撇去浮在上面的茶叶。她低着头,缅栀子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缅栀子轻轻应了一声。虽然在来之前就想过无数个应对的法子,到头来她还是不知如何是好。
潘夫人突然合上碗盖,“啪”一声把茶重重放旁边的桌子上,缅栀子吓了一跳。“这可怎么了得!”潘夫人的话语里倒听不出有什么怒气,“未遐已然行过冠礼,你也及笄了,应该懂得什么是男女大防。”
缅栀子低下头,没说话,此刻一切解释都是苍白的。
“姨母也不想对你说这样的话,但是你也应该避讳一些,怎么可以……”
“母亲!”还没等潘夫人一句话讲完,潘未遐就掀了帘子进来打断她,“儿子来给你请安了。”他一看到缅栀子,似乎十分惊讶,说道:“怎么表妹也在?表妹比我这个做儿子的还孝顺呢,竟比我先来请安了。”
缅栀子奇怪地看向潘未遐,只见他朝她努努嘴,眼睛往门口的方向斜了斜。
“母亲,咱们俩说说话,表妹出去外面玩了一天也该累了,让她回去歇着吧。”
缅栀子这可彻底明白了,潘未遐这是来为她解围呢。她也顺着他的意思道:“姨母,那缅栀子也不多打扰了,表哥最近这么忙,真的难得有时间陪您呢。”
潘夫人也不好拒绝,只得点头同意了:“去吧。”
缅栀子出门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潘未遐,他朝她眨眨眼,笑得很得意。但是她想起刚才潘夫人的反应,却笑不出来。前路漫漫,该如何前行?
怀着一颗愁闷的心,缅栀子回房迷迷糊糊睡了一阵,总是多梦不好眠。她挨了一阵子,翻身起来,到屋外随便走走。天空阴沉沉的,冷风阵阵,好像要下雨了。她坐在角落的石凳上,软绵绵靠着后面的粉墙,闭上双眼,天地一片寂静,仿佛此刻她也消失在这烦恼的世间一样。
“谁知竟会这样!我明明都检查清楚了的。”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抱怨的声音,缅栀子认出那是自己屋里的小丫鬟如意。
“她要那样说,我们也是无法。”这是潘未遐屋里的大丫头繁花。
缅栀子所在的地方比较隐蔽,一片常青的枝叶遮住了她的身影。她在想是否要出去,毕竟这样躲在暗处听人说话实在不怎么好。可是她又觉得若是就此出去,撞破她俩说悄悄话,她们两个也会尴尬的吧,丫鬟之间有很多事也是不方便让夫人小姐们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