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他们已经行到清曼大街,果然如脚夫所说,端的是气象万千。大街正道比别处都要宽阔许多,其上车马、轿子、檐子等来来往往,只是不见行人。大街两边果然是宽阔的水沟,荷盖田田,粉的白的荷花怒放,显得十分清丽。水沟上每隔两仗还架有小拱桥通向街边长廊,桥栏用油漆涂得红艳艳,跟荷叶荷花相得益彰。
缅栀子细细看那些铺子,除了酒店饭馆外,无非也是卖时新花果、鹑兔脯腊、纸画香药、金玉珍玩衣着等物,但看着要比刚才经过的那些地方的货物要更加精美贵重。也许是清曼大街铺租比别处更贵,所以每个铺面都小巧玲珑,但无一不装潢精美,出入其中的都是锦衣罗缎之人,处处透着富贵,看来是城中富户所爱的去处。
脚夫问道:“娘子可想下来在那长廊逛逛?檐子过不去,但小的们可以在这大街等您。”
宝贞立刻双眼闪闪发亮看着缅栀子,缅栀子心中暗笑,宝贞果然还是哪儿热闹爱上哪儿。她应了这事,脚夫放下轿子,宝贞赶紧扶她出来。把刚才买的装了奶房签的食盒寄放在脚夫那儿,宝贞又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钱赏给脚夫,让他们好好在街边等着,自和缅栀子走上那架在水沟上的小拱桥。
待到了长廊,离得脚夫远远了,缅栀子才问宝贞道:“咱们现在赏人银钱还是用的铜钱吗?”
宝贞道:“是的,还是依照在纳州的习惯。可是我看这边的人出手就是银子呢,很少有看到赏铜钱的。所以那阿如阿若才对我们那么轻慢!”说到最后一句,宝贞不由气恼。
缅栀子若有所思点点头,对宝贞道:“我们以后要在清曼长久住下的,入乡还是要随俗。但我们身上的银钱并不多,也不需要打肿脸充胖子。待会看看这儿有没有卖那成颗的小银锞子,咱们备上一些平日打赏用。我们也不能坐吃山空,来日再寻些机会增加点进项。”
“娘子说得极是,我也帮您想想如何增加进项。”
她们边逛边看,不一会儿便买了好些精致可爱的梅花形小银锞子,以及一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清曼城大概是比较富庶,物价颇高,她们主仆二人购买的兴致并不大。经过一家书坊的时候,缅栀子暗想,为了不给慕府添麻烦,她尽量不出思圆居,平日里绣绣花而已,空闲到几近无聊,实在需要找几本话本帮着打发一下时间。
书坊里面并不大,中间还用三个书架隔开,过道十分窄小,仅容一人通过,长胖点都转不开身。宝贞陪缅栀子在里面转了两圈,实在觉得无趣,拿着缅栀子解下的浅露自个走到门口等候。她站着张望了几下,发现隔壁的铺子摆到门口的摊子上佩饰琳琅满目,随手拿起一块竹报平安碧玉牌,下面缀着葱绿柳黄二色的攒心梅花络子。才拿着它在眼前晃两下,一个人急匆匆走过撞了她一下,那玉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两半。仿佛还嫌那玉牌摔得不够碎一样,那人还一只大脚瞬间重重踩上去。宝贞扯住那人尖叫道:“你站住!”
那人一抬脚,露出一堆碎玉。他看也不看,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宝贞手里,边欲越过宝贞边匆匆道:“我赔。”
宝贞抓紧了他不放手,他挣扎了一下,这才正眼看向宝贞,皱眉问:“我已经赔了,还待要怎的?那锭银子远远够了。”
宝贞想也不想,直接把那锭银子扔他脸上,怒道:“有钱了不起吗?”
那人被砸个正着,脸上吃痛,也生气了,反手抓住宝贞的手,几乎是咬牙切齿道:“疯婆子!无端端打什么人?”
“疯婆子?”宝贞从没见过有人理亏还骂人的,一时之间气得找不出话来反驳,也忘了自己的手被一个陌生男人抓着。
店家看到他们在自己门口吵起来了,赶紧上来劝道:“两位别吵了,都消消气,只是意外,意外。”他捡起地上的银子又说道,“这个够了。”
“你走开!”宝贞和那男人齐声吼店家,然后互瞪对方,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店家缩缩头,不敢惹这两条喷火龙,抓紧银子躲回自家座位里去。
缅栀子在书坊最里面正专心致志找着书,丝毫不知宝贞已经在门口跟人吵了起来。她已经找了三本新出的话本捧在手上,眼睛还在书架上细细巡梭。忽然她眼睛一亮,不远处的格子上正放着一本新出的诗集——闲暇时读读诗歌也是件雅事。她刚伸手触到那诗集的封面,另一只大手刚好也伸过去,只比她略慢了一步,恰好覆在她的纤纤素手上。一阵暖流不其然传来,缅栀子吓得急忙抽手,那孟浪的大手也急急收回去。
缅栀子低着头不敢看对方,脸上红得犹如滴血。她暗怪自己方才怎么没发现有男子靠得这么近,她都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了,似乎是陌生、又似乎是不陌生的男性气息幽幽传来。
“非常抱歉,某一时不查,惊扰了娘子。”
对方的嗓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疾不徐,声音犹如二月的春风,让人听着十分烫贴。缅栀子一怔,这还真不是个陌生的声音。她不由抬起头,一张如同他声音一样舒服的脸庞映入眼帘。眼前的人大约三十余岁,长眉入鬓,双眼清亮有神,深邃到几乎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声音似曾相识,脸却是完全陌生。缅栀子哂笑道,定是听错了。她回过神,那男子早已对她行个礼,越过她朝外面走去。她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迷茫,不由跟过去。
那男子走到门口,扭头看到隔壁珍奇铺子门口的闹剧,摇摇头,朝反方向走去。正在和宝贞吵得不亦乐乎的男子一见那人,忙丢下宝贞,急急追上去,口里唤道:“郎君,等等我。”
“喂!有种你别逃!”宝贞气呼呼想要追过去,却看到缅栀子站在门口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在外面像个泼妇一样跟个大男人吵架,实在失礼,不禁面皮一红。缅栀子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心思,只是喃喃道:“竟然是他们,可真巧。”
“什么真巧?”宝贞奇道,她已经自动忘记自己刚才的窘态了。
“那个跟在后面的人,我之前在宁昭见过。当时我得了你的信,急着雇车赶回去,是他的主人把车让给我。当时没看清他主人的脸,今天终于见到了那位对我有恩之人。”
“没想到那个混蛋还有个好主人。”宝贞咕哝道。
“当时听他们的口音就是北方人,只是不知道是否真的在清曼城居住?”
“不如我们先慢慢打听,找到了人再好好谢谢他。”
“那是自然。”缅栀子正色道。
回去店里拿了刚才那本诗集,连同手上的话本一并付了钱,又在清曼大街逛了半日,看看天色也不早了,缅栀子便让脚夫带她们回去。
才进了垂花门,走到园子里,经过那靠着外宅的杜鹃丛时,瞥见一个男子的身影从连着外宅的月洞门走过,缅栀子赶紧躲到杜鹃丛里,待那人走远了才敢出来。正在整理衣裙时,慕止晦身边的大丫鬟丹华端着一个锦盒从月洞门穿进来,一看到缅栀子主仆二人,笑道:“可巧了,刚才舅阿郎过来,放下这四支纱堆的时新花儿。阿郎让给南宫娘子您先挑两支。”说着,她打开手上的锦盒,里面齐齐整整排着四支簪花,分别是雍容的牡丹、俊俏的梅花、清丽的兰花,以及娇美的蔷薇。
缅栀子推辞道:“我一个寄居的客人,哪里再好白拿你们主人舅郎的礼物?你还是快快收好吧。”
“奴婢可不敢拿回去,阿郎知道了会责怪的,您就行行好帮帮奴婢吧。”丹华不愧是大丫鬟,这话让缅栀子再也不好拒绝,只得拿了两支让宝贞收着。
丹华笑着奉承了两句,宝贞问她道:“刚才有个男人从这月洞门外经过,唬得我们躲进花丛里。那可是你们家舅阿郎?”
“是呢。他跟我们阿郎走得很近,时时都会来这边的。”丹华说完,告了个罪,说是还要到别处去送簪花,自下去不提。宝贞暗想难道这慕府还有别的女眷么?但终究是不好问出口。
缅栀子带着宝贞继续往前走回思圆居,经过离思圆居不远的紫藤花架时,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女童声道:“阿若说阿娘的房子被别的女人占了,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阿娘了?”那声音竟带着哭腔。
“小娘子,小祖宗,别哭,阿若是乱说的。”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安慰道。
缅栀子有点尴尬,她无意要偷听别人说话。正待远远躲开,却又听到女童不依不饶说道:“不管,我要去思圆居。”
缅栀子一惊,思圆居?听她们的对话,这女童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