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天色渐暗,又无人寻来,旁边还有个昏迷中的缅栀子,容裁不敢在这荒山野岭中随便乱跑。他在小溪边捡了些枯枝败叶堆在一起,幸亏他外出都有随身携带火折子的习惯,否则在这深山中过夜非冻死不可。
前几日下过雨,山中又雾大露重,那些树叶枯枝都带着湿气,不是那么轻易可以点着,容裁正对着一缕青烟叹气,忽然听见旁边昏迷着的缅栀子轻轻呻&吟几下,身体动了动。他抛下火折子凑过去查探,只见缅栀子缓缓睁开双眼,竟是清醒了。
缅栀子混混沌沌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了两芒星子,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星星真美,她想,但还没来得及看清,又陷入混沌之中。
容裁见她又昏了过去,不免着急,怕她再这样下去会出什么事,情急中也不顾上男女大防,扶她坐起来,又是掐人中,又是轻拍脸颊。忙乱了好一阵,缅栀子终于又睁开眼睛。
“南宫娘子,你终于醒了!可不要再昏过去了!”容裁对她露出笑容,半是松口气半是高兴。
“我……”缅栀子右手抚上额头,觉得既头痛欲裂又昏昏沉沉,“刚才好像摔下来……”她突然想起宝贞,心中一跳,四处看了看,没见到宝贞的身影。
没等询问,容裁早已看出她的担心,安慰道:“你那丫鬟没什么大碍,只扭到脚,我让慎思送她回去了。他们大概不久也会找人过来寻我们。”
缅栀子点点头,正想道谢并问问遇到他的缘由,却发现自己半躺在容裁怀里,整张脸轰地烧红,所幸天色已暗,对方即便近在咫尺,也看不真切。她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挣扎着要坐起来,容裁是何等会察言观色之人,见缅栀子如此,焉有不明白的道理。他放开缅栀子,不着痕迹帮她靠坐在旁边的一株小树下。其实半抱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容裁也颇觉尴尬。见缅栀子坐好,他回到刚才笼起的枯枝败叶堆旁,捡起适才扔下的火折子,手竟微微颤抖。这是怎么了?他想。女人而已,又不是没抱过!一定是因为对方是良家妇女,让他心中有愧。念及此,他不再胡思乱想,专心生火。
微弱的火苗伴着青烟窜起,在山风中瑟瑟发抖。容裁一手小心挡着来风,一手拿着一把尚算干燥的枯枝引燃,然后回头对缅栀子道:“也不知何时才有人寻来,现在天色已黑,我看还是找个避风的去处比较好。南宫姑娘还能走吗?”
“我可以的。”缅栀子扶着树干站起来。
容裁捡起一根粗枝递给她道:“用它,好走一点。待会就跟在我旁边,莫要走丢才好。”
缅栀子点点头,默默跟着。一开始她还落在容裁后面,但不久容裁明显放慢了脚步,还走走停停,缅栀子跟着也便不那么吃力。
“就是这里吧。”容裁指指前面的峭壁,“此处风小,若有山间野兽,我们可以背靠岩壁,以免腹背受敌。”
缅栀子自然对此毫无异议,容裁说什么她就听什么。这个男子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能让人毫无来由信任他。
待缅栀子靠着石壁坐下,容裁把面前的落叶拢成大大的一堆,用手中的火把点燃,叮嘱缅栀子莫要跑开,他则去捡树枝。但他也没走多远,就在能看得到缅栀子的范围内。
一弯新月渐渐升到半空,在云里朦朦胧胧。容裁看向身旁的女子,正一小口一小口咬着刚才他摘的野果。这个小姑娘,尽管此刻饿极,却仍不忘仪态,神态动作如此自然,并无许多大家出来的娘子那般显得做作。
火堆烧得正旺,她的脸颊跟火光交响辉映,罩着一层柔和的色彩,竟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缅栀子也发现他的目光了,朝他感激一笑,娇艳异常。容裁心中一惊,不自在别过脸去,看向那幽暗的远处。缅栀子奇怪地想,自个儿是否跌下来的时候弄脏脸,在这夜里显得特别可怖?她用衣袖擦擦脸,不小心碰到额上肿起的伤口,痛得不禁轻呼出声。
容裁以为她遇到了什么蛇虫鼠蚁,转过身来,双眼在缅栀子坐的附近草丛来回巡梭,关切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不小心碰到伤口了。”缅栀子不好意思笑笑,暗自责怪自己怎么就那么叫出声来。
“是不是伤口裂开了?”容裁就着火光察看缅栀子的额头,皱着眉道,“要是留下疤痕可就糟了。”
强烈的男性气息充满鼻腔,缅栀子的双颊再度燃烧,今晚自己脸红的次数比她过去十七年来的总和还要多。
“有些起脓,回去要小心处理才好,莫要留下疤痕。”容裁顺手把掉落在伤口上的一缕黑发轻轻拨开,倒是没注意到缅栀子的异样。
火堆噼啪爆了一下,容裁惊觉自己的行为甚有不妥,心神不宁抓起身旁的粗树枝,有以下没一下拨弄着火堆。缅栀子闻到空气中还传来容裁若有似无的气息,忽然有些迷糊——为何这气息让她感觉如此熟悉?就好像……好像曾经非常熟悉一样,可她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过,更遑论她长于南方的纳州,而容裁生于北方的清曼,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若深究他们在此前真有什么交集的话,只能算上去年在纳州城外菊会的一面之缘。
是了!缅栀子差点惊叫起来。她想起来了,那夜的不速之客!也是这种气息!缅栀子偷偷瞄向容裁,光影跳跃间,他脸上的棱角格外分明。她从未如此仔细打量过眼前这个男人,以前听他说话总是淡淡的,觉得应该是个儒雅之人,没想到他的外表和他的声音并不十分相符。缅栀子想找出点什么让她回忆那晚那人的长相,但无奈当时太暗,完全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是他吗?父亲给她的小银刀是她最珍贵的东西,有她对父亲无限的怀念,在他手里吗?
缅栀子踌躇了好一会儿,试探性开口道:“去年秋季,正是霜冷菊黄时节,那日正逢纳州久负盛名的秋日菊会,我有幸与慕公子相识,如今想来,真是感慨万千。当日我在楼上看到郎君你身手不凡,只身打退那些地痞流氓,只是为何不与慕公子兄妹多聚聚便匆匆离开了呢?”
“那日……”容裁拨弄着火堆的手顿住了,双眉不自觉皱了起来,“是有些要事,才未及多停留。”
见容裁不愿多谈的模样,缅栀子也只得作罢,一时间两人复又如先前般默默无语。
天上乌云愈发浓重,方才还能见些许月华,现在,除了他们升起的火堆照亮的范围外,竟四下里墨黑一片。山中越来越冷,风也越刮越大。尽管靠着火堆,缅栀子还是打了几个喷嚏,她不由往火堆再靠近些。
容裁担忧地看着夜空说道:“希望不要下雨才好。”若冻雨真的下起来,他们不但生不了火,还避无可避。他一个常年奔波在外的男人也就罢了,旁边的女子如何能挨得过。看她在火堆旁还冻得打颤的样子,他打心底可怜这个南方来的弱女子。这一整天又是受伤又是夜宿荒山,恐怕不是她能承受的变故。
容裁动手解下穿在外面的袍子,缅栀子有些惊惧不安看在眼里。正暗自惴惴,却见容裁把袍子递过来道:“南宫娘子,更深露重,夜凉如水,还是加件衣服吧。”
缅栀子暗想自己真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摇摇头对容裁道:“多谢容郎君,小女不冷,你还是快穿上吧,小心着凉。”话音刚落,她又打了一个喷嚏。
看着容裁似笑非笑的表情,缅栀子默默接过那袍子披在身上,带着他体温的暖意立刻笼罩全身。
似是为了打破二人间难耐的尴尬,容裁故意轻松问道:“据说这万寿寺十分灵验,不知今日南宫娘子可有去求一两道签?”
缅栀子嫣然一笑道:“求了一道符,本来还想在寺中四处参观一下,无奈人太多了,只好寻这幽静处的美景。我以前住的纳州也有一座寺庙,唤作莲云寺。说起来,倒是景致与万寿寺不太一样呢。”说起这些,缅栀子渐渐忘了拘束。
“确实,万寿寺巍峨庄重、世俗喧闹;莲云寺精致秀丽、安静肃穆。二者确实大不一样。”容裁顺口说道。
缅栀子闻言一怔,问他:“莫非容阿郎也曾去过莲云寺?”
“上次在纳州去过一次,大约是你与止晦相识的两个多月前吧。我记得当时那寺中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容裁呵呵笑道。
“是何事让阿郎你如此忍俊不禁?”缅栀子不由好奇。
“说起来此事有些孟浪,但我想南宫姑娘也不介意听之一笑。”容裁拿着木棍拨弄着火堆,火烧得更旺了,噼里啪啦直响。
容裁成功勾起了缅栀子的好奇之心,她不由自主靠近他,追问道:“到底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