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傍晚了,这场清明雨仍是不见停。眼见天色渐晚,缅栀子只好决定继续留宿客栈一晚,等明日再出发,而不是像往年一样扫完墓立刻启程回潘府。她刚踏进客栈大门,店小二马上迎过来堆着笑脸问:“可是从纳州城潘府来扫墓的南宫娘子?”
“没错,什么事?”如意瞪了一眼小二,示意他不要靠得那么近。
小二讪讪后退一步说:“中午时分有人带来潘府的一封信,叮嘱我要亲手交给南宫娘子。”说罢,他从袖口掏出一封信。
如意接过信递给缅栀子,缅栀子一看,信封像是随手用一张低劣的粗纸折成的,开口封得牢牢,上面并无只字片语。这可奇怪了,潘府中会有谁寄信连信封都没有现成的,而且好像有什么机密似的要封得这么严实,却连收件人都不写。她回到房中,摘下帷帽,换好了居家的衣裳。如意给她倒了杯热茶,道:“表小姐先暖暖身子吧,在外头吹了一天的风了。”
缅栀子取出那信笺来看,还一边端茶欲饮,没发现如意在旁佯装收拾,实际却神色紧张看着那杯茶。茶还没来得及入口,缅栀子把茶杯一放,双手抓住信笺,又再看一遍信上的内容,一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少爷清明后将下聘慕姑娘,速归!字体潦草,显然是写信之人在得知消息之后,立刻匆匆写成寄出。信上没有具名,缅栀子能认出那是宝贞的字。
十三个字,字字如重锤敲在缅栀子心上,她两眼一黑,倒在椅上,几乎昏过去。如意凑过来,端起桌上的茶扶起缅栀子道:“表小姐,不要慌,先喝口茶。”
缅栀子推开茶,定了定神,抓住信笺的手仍旧不停颤抖。怎么办?她问自己。她是知道宝贞的,绝不可能说谎诓骗她。不行!一定要回去阻止!对!阻止下聘!缅栀子猛然站起来,吩咐道:“去跟鲁大说不用卸马,我们马上赶回纳州!”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缅栀子发现甚至连自己的声音也是微微颤抖的
“怎么了?天色马上要黑了,难道我们要连夜赶路吗?”
“对!我要马上回去!”缅栀子狐疑地看着半步都没挪动的如意,催问,“怎么还不去?”
“天色都晚了……”如意支支吾吾,“您先喝口茶坐一会,待我去找鲁大娘商量商量。”
“怎么总让我喝茶?”缅栀子皱眉看向如意,总觉有些不寻常,但她无暇多想,随手拿起刚除下的斗篷往身上一披,直接就去找鲁大,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如意在她身后大喊:“表小姐,明日再回去吧!”追上来便要拉她。缅栀子甩开她的手,继续快步往前。这时鲁大娘从旁边的客房闻声出来,挡在缅栀子面前劝说:“表小姐,今日先不忙回去,看这天都黑了。”
缅栀子看她们一副着急阻止的模样,更是起了疑心,便问:“以往你们可不是这样的,是否有事瞒我!”
“没……”如意躲着缅栀子询问的目光,不自觉往后缩了缩,鲁大妈使劲瞪她一眼。缅栀子焉能没看到?知道她们心中肯定有鬼,至于这个“鬼”是什么,她也没空追问,直接甩开她们径直去后院找鲁大。才刚迈开几步,竟连鲁大也出现了。他看到缅栀子显然一愣,但立刻挡在她面前,问道:“表小姐哪里去?”
“怎么!你们都不许我回去吗!”缅栀子厉声道。
平日缅栀子说话总是慢声细语的,鲁大等人从未见她如此声色俱厉过,再加上他们许是做了亏心事,一时之间竟不敢回话。缅栀子眼光一一扫过他们三人,问道:“如何,你们今日还让不让开?”他们三人都低着头,但半步也不挪动。
“我知道的,表哥跟慕姐姐订亲了。你们还能瞒我到几时?瞒到下聘之礼结束吗?”
如意忽然跪下,磕头求她:“要是让表小姐这个时候回去,奴婢们都要受责罚呀,表小姐平日对我们这些下人最好了,您就可怜可怜奴婢们……”鲁大妈和鲁大爷顺势跪下一起哀求缅栀子不要走。
“对下人最好么?”缅栀子不怒反笑,心中一阵发冷。她看着跪在地上磕头的如意,忽然觉得这人心真是太虚假了。她目光移向鲁大,问他:“你愿不愿意驾车送我回去?”
鲁大没有答她,还是一个劲地磕头求她不要走。缅栀子一咬银牙,转往客栈大门而去,那三人知道无法拦她,也就没有跟来。
外面还下着绵绵细雨,缅栀子不顾一切冲出客栈,一时也不知去哪里再找一辆马车才好,只得随便挑了个方向往前走。宁昭城这么大,她就不信没有一个租赁马车的地方。西方日沉,天渐渐黑了,有些心急的商家甚至开始掌灯,缅栀子心急如焚,要是等天色全黑了,恐怕更难找到马车了。她左思右想,突然想到,自己刚才为何不让客栈帮她找辆马车。看来因为这件事她真是慌了神了,连这都想不到。缅栀子深呼吸几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可下一秒她就傻了眼,因为她根本就不晓得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如何回去客栈!那一瞬间她真想哭。没有办法回去阻止潘未遐订亲了吗?她不甘心!
缅栀子失魂落魄地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先前落脚的客栈,一个随风轻轻晃动的灯笼引起了她的注意,虽然天色灰暗,但她还能看到那上面斗大一个“租”字。灯笼下是一溜的粗木围起的低矮栅栏,栅栏外系着一匹骏马,里面还隐约拴着一辆马车,两个人在马车前说着什么。
缅栀子趋步上前,怯声问道:“大哥,这里是否有马车租赁?”
正在说话的两个男子一同扭头看她。如果此时缅栀子是那两个男子中的一个,她绝对觉得自己这副狼狈相就如幽魂一般。发髻散乱,几缕乌发因为沾了雨水贴在额前耳边;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一身素服,斗篷下摆泥浆点点。
“娘……子……”左手边的灰衣男子瞪大了眼睛,语气里颇有些不确定,“是你?”
“什么……”缅栀子有些迷茫,看看他的衣饰,才想起来是今早有过一面之缘的灰衣男子。忙敛衣道了个万福,直接开门见山道:“公子,小女急需租辆马车。”
灰衣男子道:“现在只有一辆马车了……”
“小女有急事,公子就租给我吧!”
“在下也正在跟这位赶车师傅商讨租车之事。”灰衣人看看自己旁边的老汉。
缅栀子这才注意到这老汉窄袖上裳、绑腿长裤,腰间束一条汗巾,腋下还夹着一根马鞭。
“我家郎君也是急着要连夜赶路,所以才来租车的。”灰衣男子一脸为难,“先来后到,恐怕无法让给娘子了。”说罢,他就要从怀中掏银子。
缅栀子急得一个箭步上前求道:“公子,求你让给小女吧!我今夜一定要赶回纳州,否则……”
“就让给这位娘子吧。”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蓑衣笠帽,右手牵着一匹骏马。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脸。灰衣男子一看到他,连忙行了个礼,叫声“郎君”,快步走到他跟前。
“现在天色已晚,这位娘子孤身一人,恐怕再难去别处找车,我们再另外寻过也无妨。”蓑衣男子顿了顿,又对灰衣男子道:“把伞送给这位娘子吧。”
灰衣男子这才发现自己粗心大意,赶紧把自己手中的伞递给缅栀子。缅栀子谢过他,又对蓑衣男子问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日后若有机会,小女定当报答。”
“不必,萍水相逢而已!”他翻身上马,一路“得得得……”小跑离去。灰衣男子也朝缅栀子拱拱手,解下木栅栏边的骏马,兀自跟去了。
蓑衣男子骑马跑了一段路,忽然拉缰停下,回头望着来时的方向,大手按住佩在腰间的小银刀,自言自语道:“似乎有点像……”
灰衣男子这时跟了上来,问道:“郎君,怎么了?”
蓑衣男子摇摇头,继续策马前行,灰衣男子赶紧打马追去,两人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与此同时,缅栀子发现自己再次陷入了困境。因为从客栈出来得太匆忙,她根本连半个铜板都没带!
“姑娘,我知道你很急,可我出来赶车也是为了赚口饭吃,不能白干活。而且从这儿到纳州得两天路程,吃怎么办,住怎么办?”赶车的老汉解下缰绳,准备赶车回家。
“师傅,”缅栀子退下手上一只玉镯,恳求说道,“这镯子是上好的玉石,可抵两日车资有余。求你了,师傅,我真的很急着赶回纳州,不然也不会弄得如此狼狈。”
赶车老汉拿过玉镯,举起来对着昏黄的灯笼看了看,点点头说:“好,上车吧。”
缅栀子连声道谢,赶忙爬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