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倘若因为以前的劳苦功高,卖了这样那样的人情,那么还要规矩何用?我今日若轻饶了犯下如此重罪之人,那他日我又如何处置犯事之人?倘若那人以自己所犯之事比这三人轻微为由,我该如何是好?”缅栀子目光灼灼逼视善才家的,问她:“莫非你认为我身为慕府娘子,没有资格处置她们?”
善才家的闻言,便不再敢说什么,退到缅栀子的后面,一双眼睛却往院子里的下人里扫梭。果然,一个管事婆子打扮的仆妇突然从人群中扑出来,跪在地上哭天抢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就生了两个女儿,都要被发出去卖掉!她们犯的什么大错,致使骨肉分离!”阿如阿若也顺势哭爹喊娘,泪水涟涟。院子里又议论纷纷起来。都说这家人太凄惨了些。
韦妈妈附在缅栀子耳边提醒道:“这是阿如阿若的娘,是大厨房的一个管事,唤作福寿家的。”
缅栀子双眉紧蹙,意料不到这阿如阿若的娘还来这么一出。福寿家的见她不出声,嚎得更厉害了,口里不停叫道:“这是哪门子的主家娘子,一来就心狠手辣拆散骨肉,大半夜的折腾到家宅不安!人都说郎君去之前斥责说不要成亲,拜堂时连公鸡都跑的,这算什么主家娘子!”
缅栀子一惊,想不到这福寿家的竟然攀扯到她成亲的事情,直接质疑她的地位!可是福寿家的说的又是事实,缅栀子情急之下居然找不到什么来反驳她。眼看院中诸人议论声越来越大,有的甚至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缅栀子急得手心渗出冷汗阵阵,明明知道不能让事态再恶化下去,却又拿那乱嚷嚷的福寿家的没法。
就在这危急时刻,只听得韦妈妈厉声喝道:“福寿家的,你因女儿犯事而得了失心疯不成!竟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娘子是容舅郎亲自提的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俱齐,那容得你这般下人说三道四!来人,把她嘴巴给堵上,拖下去关一天,不许给吃给喝,好生反省一下谁是下人谁是主子!”
韦妈妈平日也是素有威信的,如今在松涛居暂代管事,地位也仅在善才家的之下而已。她既已下令,便有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上前把福寿家的嘴巴堵上,拖将下去。
缅栀子看看韦妈妈,见她雷厉风行把福寿家的给处置了,心中也定下来,这等时刻决不能让面前这一大群下人看轻了。她朗声道:“谁再给我胡言乱语、散播谣言,本娘子绝不轻饶!来人,给昌妈妈和阿如阿若行刑!”言语间不怒而威,众人不敢再议论,院中又静了下来。
那专门负责行刑的仆妇搬来三张条凳放院子正中,把昌妈妈她们三人分别绑在上面,并扒了她们的裤子,举起板子一下下重重落在她们的屁股上。她们三人杀猪似的嚎叫起来,鼻涕眼泪一起流,不断求饶。不一会儿,就打得皮开肉绽,渗出血来。这三人哪里受过这等苦楚,早就晕过去了。有的胆小的,别过脸去不敢看。缅栀子也讨厌这种血腥的场面,但她强忍着不适,硬是板着脸把那一百板子看完。
待行完刑,昌妈妈这三人被拖下去待天明时发卖出去。这时天边已是微露曙光,缅栀子让梅萼院里的众人都散了,带着宝贞和韦妈妈回到思圆居。
“韦妈妈,我今日这般处理此事,可有不妥当之处?”缅栀子端坐在主屋上座,问韦妈妈道。
“娘子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只是……”韦妈妈显得有些犹豫,不知接下来的话当讲不当讲。
“说吧,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
“像福寿家的说出那种话,娘子应该当机立断阻止才是,莫要让她有在众人面前乱嚷嚷的机会。毕竟人言可畏,造成流言就糟糕了。”
缅栀子点点头,道:“韦妈妈说得极是,今儿我算是学到了。”她褪下腕上的一个金镯子亲自递给韦妈妈,又道:“以后还得你多多提点。”
韦妈妈推却道:“娘子莫要这样,我做这些,一是忠心为主,二是感念娘子的器重。娘子并不需要用这些来打赏我。”
“那好吧,是我看低韦妈妈你了。”缅栀子把镯子递给宝贞,心中甚感宽慰。容裁说得没错,韦妈妈是个好的。若说在这慕府之中,会有谁能真正帮她做事,韦妈妈绝对算是第一个,这是金钱收买不到的。
韦妈妈退下去后,缅栀子卸去一切伪装,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这一个晚上她太累了,身心俱疲。这慕府里一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仅仅一个晚上,她就用尽了所有心力,可这只是开始,未来的日子她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宝贞打来热水,劝趁天色还早,好歹去床上躺一会儿。她又絮絮叨叨埋怨缅栀子这都熬了一夜,再不休息,铁打的人儿都撑不住。
缅栀子不愿拂逆她的好意,况且此时也还没什么事要处理。她接过宝贞拧好的热巾子擦擦脸,任由宝贞帮她卸钗解衣。宝贞把她扶上床,放帐子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对她说道:“娘子,你要小心那个善才家的,她不是个好东西。福寿家的出来乱叫之前,她一双贼眼不停在院中扫来扫去,好像在叫人闹事一样。那福寿家的说不定就是她指使的。还有,娘子你被福寿家的一番话说得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我还看见善才家的暗自在笑呢,虽然不明显。”
缅栀子叹道:“她确实有点异心,还有她家那口子任善才,也有问题,留着总归是个大问题。只不过他们夫妻俩在慕府经营这么多年,一时间扳不倒的,现下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
宝贞帮她燃起安神香,灭了烛火,轻手轻脚退到外间。黑暗中,睡在缅栀子身边的展颜翻了个身子,咕哝几下,不知在说什么。缅栀子帮她把被子扯好一点,轻轻拍着她,内心渐渐平静下来,不知何时也进入了梦乡。
缅栀子这段日子素来浅眠,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外间的窃窃私语吵醒。她闭着眼睛听了一下,只听得一个声音是韦妈妈的,言语中提到了丹华如何如何,宝贞则回她说先等娘子睡醒了再说云云。
既是韦妈妈,那必然是有急事。缅栀子起身掀开帐子,低声唤道:“宝贞,可是韦妈妈?”
外间宝贞应了一声,疾步走进来,见缅栀子一副要起身的样子,无奈道:“是韦妈妈。可你不多睡一会儿?”
缅栀子摇头,既已醒来,她也睡不着了。于是忙问韦妈妈是因何事过来。宝贞边服侍缅栀子穿衣边道:“丹华昨夜没了。”
“什么!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会……”缅栀子也顾不上梳洗了,穿好衣服直接走到外面的主屋,韦妈妈正在候着呢。
“这是怎么回事?”缅栀子还没等韦妈妈行礼,便急问她道。
原来今早韦妈妈回松涛居点卯之时,左等右等不见丹华,便遣人去她房里找,哪料刚一进门就看到丹华一身素服吊在屋梁上了。待放下来,人早没气了。韦妈妈已经细细查问过松涛居的下人,都说丹华在慕止晦殁了后整个人魂不守舍的,素来跟丹华亲近的丹心还说丹华总是自言自语念叨着要下去服侍慕止晦,她觉得丹华只是过于伤心,并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昨晚居然上吊了。
“丹华也真是个痴的,平日里就对阿郎忠心不二,没想到走上这么一条路。”韦妈妈唏嘘道,“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是丹华在主屋守夜,只因阿郎不在了,也便换了小丫鬟在主屋看着。丹华是大丫鬟,自个儿一间房,所以昨晚无人发现她上吊。”
缅栀子沉默不语,丹华的自缢给她的触动太大了,心中隐隐觉得这不是忠心就能做到的事。以前她一直觉得丹华对慕止晦太好、太尽职,但现在深究这些也没用了,丹华对慕止晦的感情是什么,已经随之成为永远的谜。
韦妈妈见缅栀子不说话,只好问她:“那丹华的尸身该如何处置?”
缅栀子坐了半晌,才问道:“丹华可有亲人?”
韦妈妈摇摇头:“她自小就被人牙子卖进来的。按府中的惯例,像这种自己寻死的下人,都是找人用草席随便卷了埋到城外乱葬岗。只不过丹华……”韦妈妈看向缅栀子,显然不是很同意按惯例处理。
“我晓得,丹华是为阿郎自缢,这等忠仆自然不能如此草草埋了。韦妈妈你去安排一下,就说丹华贞烈,殉主而死,给她办个丧仪,葬在阿郎的旁边吧。”
韦妈妈应承下来,看向缅栀子的眼神跟以往有所不同,充满了赞赏。她暗道自己蛰伏多年,终于选对了人来跟随,缅栀子心地善良、秉性聪明、学东西很快,做事有情有理,又不废规矩,果然没有让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