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展颜情绪平复下来,缅栀子让丫鬟把她带下去洗漱,才问负责展颜的丫鬟事情的经过。原来展颜在府中待闷了,一个人偷偷从后门溜出去玩,丫鬟发现后追出去,正在大街上劝展颜回府。可展颜见到这么热闹的地方哪里肯回去,丫鬟说干了嘴都不愿回去。主仆正僵持不下之时,恰好遇到慕府的一个债主,城南的费阿郎家的一个管事。这管事平日便是一个极为刺头之人,人称老刺头。那老刺头下面管着一个庄子,庄子里出产的什么禽蛋果蔬之类的一直以来都有供应给慕家酒楼,酒楼一直都在赊账,这年月一久,就欠下一大笔银子。老刺头几次去慕府讨债都没讨回多少银子,受了费阿郎不少气。今天又被叫去费府被责骂的一番,一股闷气无处可泄,便直奔慕府而来准备找晦气。
他来到慕府附近,突然想起来方慎思还在里面呢,立时泄了气,打算就此折返,可又心有不甘。正踌躇之时,见得展颜从慕府后门偷溜出来,从衣着上看必不是下人。于是跟踪过去,从丫鬟和展颜的对话中得知展颜就是慕家唯一的小娘子,一时恶向胆边生,把展颜揪起来就要揍,丫鬟在旁边扯住他大叫,展颜哪里见过这等状况,早就吓坏了,边挣扎蹬脚边哭。老刺头还没来得及施展他的拳头,刚好方慎思经过,把他一拳打倒在地,抱了展颜回来。所以才有缅栀子后来看到的,展颜在屋里哭闹不已。
好个可恶的债主!自己有气,竟然撒在一个无辜的小孩子身上!缅栀子气得一掌拍在旁边的桌子上,震得桌上青瓷茶杯里装的茶水都泻出来了,连站在旁边的丫鬟也低头缩了一下。缅栀子看着那丫鬟,若是以前的她,可能这事就这么算了,可现在她是慕娘子,倘若赏罚不明,如何能治理这个家?她狠下心肠对那丫鬟道:“你看顾小娘子不力,害她差点被打,自己下去领五十大掌罢。”
丫鬟不敢不从,乖乖下去领了五十掌嘴,红肿着脸回来复命。缅栀子看着于心不忍,仍装出一副冷然的样子道:“鉴于你后来还是有保护小娘子的,我赏罚分明,你虽有过,但有功还是要赏的。”她看看宝贞,宝贞立刻拿出个银锞子给那丫鬟。丫鬟谢了赏,缅栀子让她下去了。
屋里只剩缅栀子和宝贞二人,缅栀子这才露出疲惫的神情说道:“这些事真是太累人了。”
“可是娘子处理得很好呢,他们再也不敢造次。”宝贞把她扶到榻上,劝她先躺一会儿。
“要是让我知道那个打展颜的人是谁,我一定会给他好看!”缅栀子恨恨道。
“是是是,别想太多,省得待会又头疼了。”宝贞正待去拿张薄被来给缅栀子盖,缅栀子扯住她道:“且不说这些,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宝贞这下奇怪了,缅栀子还能有什么跟她商量的。只听缅栀子问她道:“如今为了债务,慕府恐怕是支撑不下去了。我想把这座宅院都卖了来还债,你认为如何?”
宝贞长大着嘴不知说什么才好。卖祖屋,这实在是让世人难以接受的一件事!祖宗留下的屋子一旦卖掉,说明这个家族也就完了,再无遮风挡雨之所。想要东山再起,再也不可能。所以世人就算走到卖儿卖女的绝路也绝不会卖掉祖上留下来的宅子。
好半晌,宝贞才道:“娘子要是把这宅子卖了,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你?恐怕就算连容阿郎也没办法接受吧?我知道娘子的难处,可别人不会理解,到时候你千夫所指可怎么办才好?特别是那些什么慕氏的族人,一个个都盯着你呢,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我何尝不知?只是……”缅栀子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向窗外,暮色沉沉,天空愈发暗了,“今天发生展颜差点被打,幸亏是有方慎思经过救了她。可是明天呢?后天呢?那些债主没耐心的时候,难以想象他们会做出什么来。如果他们又找展颜出气,我真的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我宁愿被人戳背脊,也不要展颜再受到伤害。这座宅子,这些下人,还有钱财,我都可以放弃,但是我不愿展颜再受到什么伤害。”
“既然如此,娘子就照着自己的心意来吧。反正娘子做什么,我都站在娘子这一边。”宝贞给缅栀子盖上被子,劝她小憩一会儿,自下去忙去了。
既已打定主意,缅栀子便不再动摇。别人的想法她不在乎,她只担心容裁会责怪她,但现在容裁人在外边,她也只好安慰自己说,等容裁回来了,她再亲自去请罪。无论容裁是否谅解,她也已经做到无悔于心了。
缅栀子再次找来那个买卖经纪,把自己卖祖屋的想法说了一下。买卖经纪倒是吓了一大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问道:“娘子急需银子我是知道的,可你当真要把这座宅子卖掉?”
“是!”缅栀子的回答十分坚定,“你看看能不能帮我尽快出手。”
买卖经纪犹豫道:“最近是有一个富商找我买个大宅院,我想他会看中这宅子的。不过,慕娘子你可真想好了?这要真是货银两讫的话,可就不能反悔了。”
“我卖这宅子也是迫不得已,可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这是我唯一能选择的路了。我知道你信誉好,所以才把这卖宅子的事托付给你。”
买卖经纪见缅栀子心意已决,便不再劝说,他道:“既然如此,看娘子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带那富商来看房子吧。”
缅栀子心中叹气不已,可现在她已经毫无退路:“等我先遣散家中的下人吧,大概就这一两天……”无论卖掉慕氏这宅子有多么迫不得已,她心情总是抑制不住低落。
尔后,她又托买卖经纪帮她在清曼城找个清净的二进小宅院,充当她以后的安身之所。这对买卖经纪来说并不难,当下就拍胸脯答应了。
送走买卖经纪,缅栀子把韦妈妈召来,将自己打算卖掉慕府、遣散下人的事说与她听。韦妈妈果然也是沉默了好半晌,才道:“现在这种情况,娘子这个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宅子卖了之后,你的处境恐怕就不太妙了……”
“这些我都想过了,既然决定把宅子卖掉,我就会去承受那些诘难。不过,韦妈妈认为我这样做是否有不妥?”缅栀子担忧地看着韦妈妈,她想得到韦妈妈的支持。若是连韦妈妈都反对,那她面对外面那些人的指指点点恐怕就没那么大的信心了。
韦妈妈沉默了许久,久到在缅栀子认为她真的反对的时候,却听得她道:“那么娘子就按照自己的心意放手做吧,若是阿郎还在,他也会这么做的。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想要达到的目的,娘子算是帮他完成了遗愿。”这说的阿郎,自然便是指慕止晦。
缅栀子长叹一声,坐在椅子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无论别人怎么看,韦妈妈已经开始着手遣散府中的下人。那些签了活契的,一缕赔了银子让他们家去;签了死契或者家生子的,按照缅栀子的意思,把卖身契都还他们,都放自由,每人发五十两银子让去自谋生路。如此仅仅一天之内,人就都散得差不多了。因有银子领又能放还自由,一个个走得高高兴兴。只是还剩下十几个忠心的,坚决不要银子也不肯走,韦妈妈劝了许久,都不肯离去。她只好都报与缅栀子。
缅栀子让韦妈妈把那些人都召到藏瑜阁来,打算亲自去说服他们。才走到藏瑜阁前的空地,那上面站着的十几口人哗啦啦都跪下,为首的一个老者道:“娘子,我等祖孙几代在慕府伺候,实在不愿意离开,请娘子收留我们吧。”他后面的众人也纷纷附和,都说就算慕府倒了,他们也是慕府的人,求缅栀子收留他们。
缅栀子看了很是感动,但自己确实没有能力留下这么多人。她走到上首,叫他们都起来,他们都不愿意,一个个说要是缅栀子不答应让他们留下来,他们就长跪不起。
缅栀子强忍住泪水,说道:“诸位对我慕家的忠心我铭记在心,可是现在为了还债,我实在没办法养活这么多人。你们要是真感念慕家对你们的好,希望你们能够拿了银子到外面好好过日子,不要丢慕家的脸就好。”
“娘子,我们跟着你,不要工钱,管口饭就行,请娘子不要赶我们走。”为首的老者十分执拗。
缅栀子亲自去扶他,说道:“你们有这份心意就够了。我也很想留下你们,可我能力有限。就算你们愿意如此委屈不要工钱,我又怎么过意得去?我只求还完欠债之后能带着展颜安安静静地生活,可你们这样让我如何能心安!”
韦妈妈也在旁相劝,说是到了外面要是发了家还能回来帮扶一把云云,众人见缅栀子心意已决,只好哭着离去。患难见真情,缅栀子于心不忍,若是可以,她真想留下他们。她吩咐韦妈妈给这些忠心的下人每人的遣散费加到八十两银子。可后来韦妈妈又回来报说那些人坚持不收那多出来的三十两,有的甚至只拿了二十两就走了,他们都说现在正是娘子用钱之时,不好让娘子再破费。这让缅栀子唏嘘不已,慕家再败落,世道再无情,人间还是有温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