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介意……”柳元枫望著站在他面前的映秋,看着她清幽、明亮、坦白,而略带凄凉的眸子。
“我不会介意,你平白遭遇一场‘横祸’,也有权利知道为什么。”她很快的说,“我妈妈,她并不是疯子,她一点儿也不疯。只是,她……她受到了刺激,智力变得比常人低,医生说,她现在只有四、五岁孩子的智力。刚开始发病的时候,我也曾经倾囊所有,找过最好的医生,住过院,做过各种检查,但是,都没有用。”
柳元枫望著那对哀愁的大眼睛:“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父亲生前在一个叫做西沟的地方,做义务教书员。有一年发洪水冲垮了村里的小桥,我父亲为了解救落水儿童,不幸遇难。从那之后,我的母亲,因为受不了这强烈的刺激,精神开始变得不正常!”她垂下眼睛,轻抚怀中沾满草莓渍的那件脏衣服。
“附近孩子欺侮她,捉弄她,只因为她傻里傻气。其实,她的心肠又软又善良,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即使她常常闯祸,也像小孩一般,是出于无意的。我们不能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苛求是不是?”
抚摸着怀中沾满草莓渍的衣服,映秋再一次感到深切的歉意:“真对不起!”
柳元枫对弄脏的衣服不太感兴趣,他迅速的打量著这屋子,简单的藤椅和书桌,几把凳子,一张饭桌,屋顶上是光秃秃的灯泡,一面墙上却立着一个破旧的书架,上面码放着满满的古书籍,是唯一显示著原来主人身份的地方。屋子狭小而简陋,里面大约还有两间卧室和洗手间……
他很快就看完了;一栋简陋的房子,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
他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从不知道也有这样的家庭!从不知道也有这种生活!一时间,他们两人都没说话。
卧室门开了,夏妈妈的脑袋悄悄的伸出房门,低呼著:“秋儿,我饿了!”那一点点草莓,怎么够她填饱肚子呢?只不一会儿,就被她全部消灭个精光。
饿了!映秋直跳起来,还没洗米烧饭呢!她望著柳元枫,尴尬的说:“柳……柳先生,我不留你了,希望……希望你的衣服可以洗干净,也希望没有耽搁你太多的时间!我……我得去煮饭了!”她往屋后退去。
他很快的拦在她前面,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热切,还莫名其妙结舌说道:“慢一点!为了你帮我洗衣服,我是不是可以表示一点谢意?我……请你们母女出去吃一顿,如何?”
映秋迟疑的看著他,轻声说:“不不不!是我害你弄脏衣服的,我已经非常……非常不安了,没有理由再要你破费……”
“是没有理由!只是,我也饿了,我想去吃饭,却不愿一个人吃!如果你们愿意一起去,我会很高兴……”他打断了她,忽然坦白了。接触到那对矜持而不赞同的眼光,他微微有些扫兴,在他的生命里,被“拒绝”的事实在太少,他讪讪的把头转开,正好面对著夏妈妈那闪著光采的眼睛,他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
“夏妈妈,你想吃什么?饺子?小笼包?牛肉面?还是豆浆油条?”
夏妈妈的面颊因激动而发红了,她热切的把目光投向映秋,渴求的喊:“秋儿,秋儿!我们要吃小笼包吗?真的吗?”
说话间,夏妈妈的肚子很合适宜的叫了起来,映秋低叹了一声,望著柳元枫:“你赢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他们走出了小屋,街上人头攒动,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金色的光芒照耀在人们的身上,暖暖的。映秋悄眼看看柳元枫,模模糊糊的感到,在许许多多“单调”的日子里,这一早,仿佛不尽然是单调的。
迎面吹来一股晨风,带著一份清新的凉爽,轻拂著映秋的头发,她仰头看看天空,掠了掠披肩的长发,感到那晨风里,带来了第一抹夏天的气息。
柳元枫对这一带的环境并不了解,上了这趟公交,完全是“鬼使神差”,他只想“响应”一次国家号召——节能减排。不知怎么就上了这趟公交里来了。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坐公交车,也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巷子。因而,走出了夏映秋家的大门,他才看到对面路边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福溪路”!
福溪路?生平没听过这条路名!柳元枫略微迟疑了一下,就伸手叫了一辆计程车。夏妈妈有些吃惊了,她不安的看看车子,又狐疑的望著映秋,声音低而畏怯:“秋儿,坐汽车吗?我……我们不是去吃饭吗?秋儿,我……我不去……不去医院……”
“不是去医院,我们是去吃饭。”映秋用手扶著夏妈妈的手臂。
夏妈妈仔细的看著女儿,映秋对他温和的微笑著。于是,她终于放了心,钻进了汽车,仰靠在椅背上,对车窗外注视著,脸上露出一个安静而天真的微笑,那对黑而亮的眼睛像极了映秋。只是,她的眼光里充满了和平与喜悦,映秋的眼光里却充满了无奈与轻愁。
柳元枫望著这一切,很奇怪,他心底竟有种莫名其妙的,近乎感动的情绪,像海底深处的波涛,沉重、缓慢、无形的在波动起来。
车子到了“天逸”,这是以前柳元枫常来的地方,不是大餐厅,却布置得雅洁可喜。找了一个雅座,他们坐了下来,侍应生熟悉的和柳元枫打招呼,一面好奇的望著映秋。
“你吃什么?”柳元枫微笑着问道。
“随便。”
柳元枫笑了笑。“奇怪,我每次带女孩子出来吃饭,明知道问她吃什么,答案一定是‘随便’,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声。”
映秋也笑了,一面笑著,一面拿过菜单,她研究著那菜名,心里模糊的想著,柳元枫所用的“每次”那两个字。“每次”带女孩子出来吃饭!他是经常带女孩子出来吃饭的了?但是,这又关她什么事呢?明天,这男孩就会远离了她的世界,遗忘掉这个又撞人、又弄脏衣服、又遇到一对奇奇怪怪的姐弟的这个早上……
对他而言,他们大概是他生活中一件意外的点缀,如此而已!对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多年以来,她早知道自己的生命和妈妈的锁在一起,不允许她,也没条件让她去顾虑自身的一切!想到这儿,她的面容就变得严肃而端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