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柳元枫何尝不觉得自己昨晚的表现太强烈?父母毕竟是父母,身为人子,基本的礼貌总该维持!何况,他应该为映秋留一点转圜的余地。于是,他也努力使自己表现得心平气和。
“我知道,爸。我也不愿有个低能的儿子,只是,儿子是否低能是个未知数,失去映秋,我会陷入绝境是个已知数。为了那个未知数,而宁可让一个已知数的悲剧去发生,这不是太笨了吗?你不能因为害怕肺癌,就去把肺割掉,是不是?”
柳天佑被柳元枫的理论弄糊涂了。可是,他却深切的了解了一件事,柳元枫爱映秋,已经到达一种疯狂的、痴迷的、不可理喻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采取什么硬性的举动,他一定会失掉这个儿子!是的,为了“未知数”的孙子,失去“已知数”的儿子,到底是件太傻的事情!因此,他沉默了。表面上,他的态度是既不接受映秋,也不拒绝映秋,只说:“结婚的事暂缓吧!大家都多考虑一下,好不好?”
父亲既是用商量的口吻来说,柳元枫也无法坚持。在他心目中,他仍然抱著:“假以时日,父母一定会接受映秋!”的想法。而且,他对“婚事”还另有一番打算。
在柳天佑心中呢,正相反,他可不相信爱情是永久不变的这句话:“等他厌倦了,他自然会放弃!”
于是,父子两人,各有所待,表面上,一切就变得平静了。映秋已经辞了职,既然不去工作,每天待在家中,日子也变得相当无聊,夏妈妈呆呆愣愣,无法和他谈任何话,柳元枫依旧要忙台茂的工作。
近来,柳天佑不落痕迹的,把很多实际的工作都移到柳元枫手中来,使他不能不忙,不能不全力以赴。可是,尽管忙碌,他每天依旧一下班就往映秋家里跑。带他们母女去吃晚饭,看电影,吃消夜……总要弄到深更半夜才回家。而星期天,就是他们三个最愉快的时间!他们可以一清早就开著车子,到郊外去尽兴遨游。
夏妈妈对于大自然,有种本能的爱好,一到青山绿水之间,她就快乐得像个飞出笼子的小鸟。这个星期天,他们再度去了“如愿林”。奇怪,那三叶草越到天冷,就长得越茂盛,颜色也越绿。他们在那林中追逐嬉戏,乐而忘返。当疲倦的时候,就席地而卧,仰看白云青天,和那松枝摇曳,他们就觉得世界上其他的人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他们,深深相爱的他们。
柳元枫从没提过父母对映秋的那篇强烈攻击,但是,他也不再提请映秋去家里玩的话。映秋是相当敏感的,她虽然没有多问,心里已有了数。这天,他们并躺在小松林里。天气已经渐渐变冷了,松林里穿梭的风,带著淡淡的凉意,不住吹拂过来。柳元枫脱下自己的夹克,盖在映秋身上。
“元枫!”映秋叫了一声。
“嗯?”
“我想再去找个工作。”
柳元枫一怔,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映秋的眼光一直射向层云深处,“我上班上惯了,闲著很无聊,而且,我不习惯……用你的钱。”
“我们之间,还要分彼此吗?”他用手支著头,躺在她身边,注视著她。
“我想,”她慢吞吞的说,“还是应该分一分的。”
“试述理由!”
“你只是我的朋友……”
“只是吗?”他打断了她,“我正要告诉你我心里打算的事。你太骄傲,除非我成为你的丈夫,否则你永远要和我分彼此,所以,我们明天就可以去法院,我们都已到达法定年龄,我们去公证结婚!”
她把眼光从云端收回来,落在他的脸上。她抬起手来,用手指轻轻的、温柔的抚摩著他的面颊,鼻头,和下巴。
“你父母会很伤心,”她低语,“超凡,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你父母对我的批评和看法!”
“他们并没有说什么……”他望著她,她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正静静的瞅著他,瞅得他心跳,瞅得他无法遁形。他轻咳了一声,哑声说,“我们何必管父母的批评和看法呢?爱情和婚姻,是我们之间的事,对吗?”
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他们说我些什么?”她低问。
那是不能说的,也是他不愿说的,更是他不敢说的。俯下头,他热烈的、辗转的、深情的吻她。这一吻述说了千言万语,也表达了他的万般无奈,和千种柔情。她体会出来了。体会的比他表达的更多,她深深的叹息了。
“为什么你要姓柳?”她悲哀的问。
“对不起,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说。
她不由自主的微笑了:“为什么你要爱上我?”
“这一点,幸好我还有选择的余地!”
“傻瓜!你要付代价的!”
“人生的事本来就如此,你要求的越高,付的代价也越高!”他盯著她,“谁教我要求这么高?像我母亲说的,天下的女孩那么多,为什么你挑了一个最特殊的来爱?”
她的眼光深沉:“他们是这样强烈的反对我啊?”
他咬牙。言多必失!你何苦多说话!
“映秋,”他正色说,“嫁我吧!我们去公证结婚!好不好?让我负起一个丈夫的责任来,好不好?你太骄傲,如果我不娶你,你不会让我来养你!假如你去工作,我实在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
“夏妈妈需要有个人照顾。而且……”
“而且什么?”
“你太可爱,映秋。”他坦白的说,“认识了你,我才知道‘我见犹怜’四个字的意思。我不愿再跑出一个罗文昊来!而这是非常可能的事!所以,映秋,嫁我吧!这两天我想了又想,除非尘埃落定,要不然,总是夜长梦多!何况,你身边又有那么多包围你的人,这样拖下去,我会发疯!”
她凝视著他的眼睛:“你真要和我去公证结婚?”
“我真要!”他热切而恳求的望著她,“答应我,映秋。或者,婚礼会办得不很隆重,或者,你会感到终身大事不该草率……”
她的眼睛清朗而悲哀,她说:“不。我并不在乎婚礼隆重与否,、可是,我不赞成你瞒著父母娶我!假如我嫁给了你,我总逃不开你的父母,我们私下结婚,你父母一定会勃然大怒……在他们的怒火底下,我这个儿媳妇怎么当呢?”她用手亲切的抚摩著他那带著胡子渣、粗糙的下巴,“所以,你必须想清楚,如果你要和我公证结婚,我们就只有一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