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秋在床上躺了几天,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吃得太少,再加上睡眠不足。这几天,她没有去上班,罗文昊固执的要她在家里休息。也好,她躺在家中,有了太多的时间来思想。
钟声知道她病了,每天都好意的来带夏妈妈出去,罗文昊则又送花,又送食物。于是,她想,她可以嫁给钟声,跟著他去过那种“喝一点酒,小心的偷,好好说谎,大胆争斗”的日子。
她也可以跟罗文昊,让他金屋藏娇,最起码可以一辈子不愁衣食。她累了,她太累了,她真想休息!可是……可是……可是,唉!唉唉!她叹著气,把自己的头深埋在枕头里,无论她跟了这两人中的哪一个,她知道,自己的命运都只有一项;她会死去!她会在感情的饥渴中憔悴至死!因为——在她心底一天比一天加深的痛楚和疯狂的想念中,她觉得,自己已经快死了!尽管身体上并无病痛,但是,精神上,她已经快死了!
这晚,她仍然躺在床上,恹恹的,无精打采的,昏昏沉沉的躺著。白天,罗文昊来看过她,他曾建议帮她们母女搬一个家。她拒绝了,这栋屋子虽狭小简陋,却是父亲唯一留下的财产,她不想搬,在她做决定之前,她不想搬!罗文昊
望著她,深思的说了一句:“可能,这小屋里有你太多的回忆吧!”
回忆?是的,怎么没有?在这小屋里,她曾第一次为他洗衣服,在这小屋里,她曾第一次听他诉说爱情,也是在这小屋里,她曾第一次为他献上过她的初吻……他!他!他!为什么自己脑子里只有他,她重重的甩头,却甩不掉他的影子!他!他!他!他像个魔鬼般跟著她呵!她叹气了,于是,罗文昊也叹气了。
现在,夜色已深。窗外在下雨了,她听到那滴滴答答的雨声,从屋檐上坠落下来。风在窗棂上轻敲著,雨滴疏一阵,密一阵的扑著窗子,发出簌簌瑟瑟的声音。
雨,为什么人在悲哀的时候,那雨声就特别撩人愁思呵!
她恹恹的躺著,床头前有一盏小灯,在那幽暗的、一灯如豆的光线下,她望著玻璃上雨珠的滑落。
夜色里,那窗玻璃上的雨珠,闪烁著亮晶晶的光芒。一时间,她把所有念过的,前人有关“雨”的词句都想了起来。“枕边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无聊最是黄昏雨,遮莫深更,听尽秋灯,搀入芭蕉点滴声!”“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最后,她的思想停在一阕词上:“愁云淡淡雨萧萧,暮暮复朝朝!别来应是,眉峰翠减,腕玉香销。小轩独坐相思处,情绪好无聊,一丛萱草,数竿修竹,几叶芭蕉!”好一个“眉峰翠减,腕玉香销”!她想著,低叹著,一时间,情思恍惚,愁肠百转。
夏妈妈悄悄的把头伸了进来,这几天,他也知道女儿病了,因而,她显得特别乖,特别安静,特别小心翼翼的。但是,她那股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却是令人心痛的。
映秋叹了口气,说:“妈,你该睡了。”
“好的,秋儿。”
“那么,去睡吧!把大门关好。”
“是的,秋儿。”妈妈退开了,映秋又神思恍惚起来,听著雨声,风声,秋虫唧唧声,和那偶尔驶过的街车声。有一辆车子掠过,车灯的光线从玻璃窗上映过去,唉!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她闭上眼睛,倦意缓缓的爬上眉梢,她有点儿睡意朦胧了。
恍惚中,她听到有人在外屋里和妈妈说话,怎么妈妈还不睡呢?大约又是钟声,妈妈忘了关大门吗?她无力于过问,也无心于过问。可是,当她听到自己卧室的门响了一声时,她惊跳了一下,模糊的问了句:“谁?是妈妈吗?”
一个高大的人影一下子闪到了她的床前,她来不及看清楚,她的眼睛就被一只凉凉的大手所遮住了,那人在床前跪了下来,她感觉得到那热热的呼吸,带著那么熟悉的、亲切的、压迫的热力对她迎面吹过来。
她的心跳了,气喘了,浑身紧张而神志昏乱。她听到那想过一百次,梦过一千次,恨过一万次,而忆过一亿次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的、柔柔的、清清楚楚的响著:“别看我,映秋。也别说话,你听我先说。我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了,我又愚笨又糊涂,可是我爱你爱得发疯发狂,一个如此爱你的男人,却让你受尽侮辱与伤害,这男人是个混球!是个白痴!他连白痴都不如!古人负荆请罪,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向你请罪。但是,请罪并不重要,告诉你一句心里的话才最重要。台茂公司对我不算什么,在这世界上,我唯一渴求的,只有你!现在,映秋,原谅我了好吗?你看,我把夏天带到你面前来了!”
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青草似的气息,这气息混合著雨、混合著一种难解的、泥土的清凉,充斥在空间里。那只手从她眼睛上移开了,她眨动著睫毛,张大了眼睛,触目所及的,竟是一株绿灿灿的三叶草!种在一个白色的花盆里。那心形的小叶片上,缀满了雨珠,每粒雨珠,都在床头的灯光下闪耀著璀璨的光华。
她惊愕了,困惑了,抬起眼睛来,她接触到他那对热烈的、闪灼的、渴望的眸子。
“你瞧,我们抓得住夏天的,是吗?我把夏天抓来了!”他说。
“我……我……”她嗫嚅著,那样软弱,那样飘忽,她的心像驾著云雾的小船,荡漾在一片充满柔情的天空里。“我不知道,也有花圃种这种三叶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