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他当然没有问出口,不知在窗外站了多久,直到朱红的蜡烛流着烛泪缓缓熄灭,苍衣将怀中已经安然睡下的女子轻柔的抱起,放在那张明黄的龙床上。寝宫内漆黑一片,均匀的呼吸声渐渐传出时,步寻才黯然的转过身,踏着地上凝结的白霜,一步一步离开寝宫,地上仅留下一行行单薄的脚印。
顺贞殿
夜已浓重,天气也愈加寒冷,就连吹拂的清风,也加挟着刀子一般,锐利的刺过脸颊。
秦岚坐在梅树下,那件白衣胜雪的衣衫映衬着朵朵盛开的梅花显得如此的傲骨凌霜。面前依旧一张断了弦的古琴,旁边的杯盏中盛有少许清酒,在这凉透的夜色中,竟冒着丝丝的寒气。
这时,一阵清幽的气息拂面而来,秦岚扬起嘴角,对着空无一人的院落,沉声道:
“你来了!”
梅花花瓣如飘零的细雨,丝丝缕缕的洒落下来,偶尔一两瓣飘落在杯沿上,顺着丝质般的纹理滑落在清酒中,如梅花笺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花雨之下,一袭紫衣静静落在秦岚身后,那张绝艳的脸庞带着一丝淡淡的愁绪,就连那好看的眉眼,也沾染了本不属于他的忧郁。
“她还好吗?”不用回头看,秦岚已经知道是谁,这两个月,如果不是步寻的里应外合,他根本无法在守备如此森严的圣爵向香卓传出口信,更没有办法部署出如此周密的出逃计划。
一切都缘于他的帮助。
“秦岚,”望着这个身着单衣,却依旧固执的守在古琴边的男子,步寻犹豫了一下,仿佛不忍一般,开口问道,“你当真要将她带走?”
“是必须,”秦岚不容置疑的说,
“纵使她爱的不是你?”步寻继续问,他已经从花树下走出,踱步到秦岚面前,正视他的眸子。
“不,你错了。”秦岚摇头否定,“千裳爱的是我,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她让我为她抚《霓裳羽衣曲》,她对我说我们会隐居山间竹林,并且以后会有我们自己的孩子。那天,从金銮殿出来,她哭着拉着我的衣袖让我带她走,就连最后一次见面,她也是如此说,她是爱着我。”
“你错了,”步寻悲悯的说:“她爱的是苍衣,是现在坐在大殿之上的那个男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不不,千裳不能在苍衣身边,那个男人野心勃勃,一生之中杀戮太多,手上亦沾满鲜血,他冷酷无情,心里只有统一,除了无止境的利用,他带给千裳的只是伤害,我绝不会让他禁锢千裳一生的,我必须带她走。”
看着秦岚如此固执的神情,步寻最后问:“你当真不悔。”
虽然不知道为何步寻三番两次的问他如此怪异的问题,可是,每一次,他都坚定的摇摇头。
“步寻,我知道千裳也不爱你,可是,这二十年了你不也一样义无反顾的为她付出,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如果换成你每天在这里看她遭受非人的凌辱,你会如何做?”秦岚望着步寻,他泛着紫芒的眼眸中泛着冷然的光泽,却又带着太重的无奈。
“秦岚,千裳不是普通女子,我守护她,只为让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顺着自己的心走,苍衣对千裳并无真正的伤害,也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保护她。如果不是他的野心让他丧失对千裳的爱,我是断然不会帮你带走她的。”
这是步寻最后说的话,留下秦岚一脸迷茫的坐在那里,为何他们说的他一点都听不懂,隐隐间,他只觉得周身的寒气更重的几分,刚才还没感觉到,难道天气又降温了,还是他穿的太单薄了。伸出手指拂向琴弦,却发现《霓裳羽衣曲》的第一根弦不知在何时断了。
心乱如麻,想要挥剑斩断,陡然间却不知剑在何方。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梦间,迷迷糊糊感觉苍衣已经起床了,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先让春香秋香服侍他穿好朝服,然后亲自为我更衣,虽然每次我都反抗,但在他面前,这种微薄之力根本排不上用场,他每次都武力加威胁,让我恨得牙痒痒,却又有怒发不出。
而这次,估计又旧戏重演。我窝在被窝里,懒懒的想着,心里竟然还有丝期待。
真是可耻。
苍衣穿好朝服,看着被窝中依旧酣睡的千裳,忍不住笑了。以前,她每次睡觉都背对着他,如孩子一般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甚至连头都蒙在丝被里。好几次从睡梦中醒来,他就将这个小东西扯回来,拥在怀里。后来,她竟也习惯自己的怀抱,梦醒后看到的都是她一张酣睡的面容,而他的胳膊,早被她搂在怀里,有时候起夜,他将胳膊小心翼翼的抽回,她竟然不满的砸吧着嘴,还模糊不清的嘟囔几句。
那一刻,苍衣冰封多年的心竟然也像孩子一般为之雀跃,就连上朝,面对那些讨厌的大臣,也面生和蔼。倒是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大臣不习惯了,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临死前王给自己的一个绝美的死神微笑。
这次,苍衣没有将千裳戳醒,而是吩咐春香她们到殿外打点,不要惊扰了这个小东西。他知道,今天他要做一件事情,不能让千裳知道。
听着苍衣渐渐远离的脚步,我心生奇怪,他怎么没叫醒我,以前上朝都是将我带在身边,为何唯独这次不是。
我慢慢睁开眼,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突然有了一丝不适应。以前是不习惯他在身边,可是真的离开,心里又空荡荡的。
我坐起身,靠在床头,望着枕边他留下的那身纯白裙裳,下摆处绣了几朵含苞待放的粉色梅花瓣,点缀的如此典雅别致。我将它们拿在手上,温暖的触觉直袭心头,上面竟然带有他身上那丝熟悉的气息。
“小姐您醒了,要不要奴婢为您更衣。”春香看到我拿着裙裳发呆,估计一时会错了意。拿起衣衫就帮我套上。我也没阻止,反正已经醒了,再躺下去也无趣。
“小姐怎么不再睡一会呢,临走的时候王还叮嘱奴婢,都在大殿候着,千万不能将小姐吵醒。”春香说着,手上的动作却很是麻利。
“千万不能吵醒我?”我疑惑的问,
春香点点头,不明白我重复着句话是什么意思。
每次上朝他都带上我,为何这次没有,难道,难道他们要商量什么大事吗。可是,到底是什么大事,还不让我知道。
猛然间,我想起还关在院落的秦岚,难道,难道他们要对秦岚动手了?虽然心里也疑惑,可是在圣爵,我也只有这么一个牵挂,如果不是秦岚,苍衣为何要隐瞒,还不让我知道。
想到这里,我再也沉不住气,推开春香就向金銮殿奔去。
“小姐,小姐,您还没穿鞋子呢。”春香在身后担心的叫道。
什么鞋子不鞋子,都要出人命了,我不顾一切的向前奔去,脚上刺骨的冰冷全然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