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绿乔向门口飞了记白眼,眼光却被门口那人今日的样子给吸引了过去。只见他今日身穿一件白色锦袍,外披圆领宽袖白纱褙子,在前襟、后襟的下摆及袖口水墨兰竹。
脸若刀裁,五官分明。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银冠高高挽起,剑眉下一双含笑的波光潋滟的璀璨眸子,却不偏不倚地望入沈绿乔的剪水双眸。那眼神里,含了期待,含了幽怨,含了激赏,似乎还有一些什么别的……
仿佛眼前是两道深不可测的幽深潭水,就这样猝不及防里将沈绿乔的剪水双眸溺没。她就这样傻瓜兮兮地与凌昊天对视了半晌。凌昊天似乎也发觉了沈绿乔今日对自己格外注目,眼中不由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他强自抑住心间震颤,脚步徐徐地走向沈绿乔。
却听见荣华夫人背后有人咳了一声,然后传来莫小春大刹风景的声音:“哎哟,二表哥,你问是谁把大嫂子从里到外变得这般彻底。当然是我那与众不同的二表嫂了。人皆言我家二表嫂不光生得容貌出众。却又琴棋书画无不精通,特别是一手绝活双面绣,竟可与姑妈年轻时所绣的那幅苏绣 ‘丹凤朝阳’相媲美。可小春眼中的二表嫂,虽说也是举止不俗,怎么晓春瞧着却甚是害怕……”
凌昊天已走到沈绿乔身侧,见她早将目光从自己的脸上移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透着三分俏皮,五分无赖,似笑非笑地扫向莫小春。只在立在近前的他,才能看着明白,她的眼光中,竟还含了几分不屑。
凌昊天懊恼地瞪了莫小春一眼,可是众人的目光都已成功被莫小春吸引,竖起耳朵,等待倾听她的下文。那莫小春便得意洋洋地道:“自与二表哥定亲以后,二表嫂的喜服都是由旁人代做,是也不是。而在这期间,二表嫂曾用醒脑五行针吓晕沈家三小姐,以拉筋拍打给沈老太君治病为名,曾经针挑,掌刮祖母。这些忤逆,大不敬之事都是我这英勇无敌的二表嫂做下的,表嫂你如此的惊骇世俗,可真真与旁人口中的相府四小姐形象极不相符。”
沈绿乔是何来历,凌昊天再清楚不过。如今见表妹竟然直言沈绿乔的不同,却真的怕母亲追究起她的身份。不由得又惊又怒,双眸怒视莫小春,大喝一声道:“小春表妹,你在母亲,哥嫂面前胡说些什么……”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莫小春接着将含笑的目光转现要替沈绿乔说话的刘氏,两颊梨涡荡漾:“大表嫂,你也莫要因她治好了你的病。就替她说好话,她在流云居替你医治时,我也曾偷窥你们所做的一切。竟也如同他人所说,针挑,掌刮,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楚,如若换做是小春,宁愿死,也不受这贱人折磨……”
说到后来,莫小春竟然双目似要喷火,怒视沈绿乔。荣华夫人不觉也向沈绿乔投来谴责质疑的目光。
沈绿乔却不慌不忙,含笑对着莫小春点了点头,同时微微向一旁为自己着急的凌昊天和刘氏微微点下头。竟然是稍安勿躁,听我来解说的意思。凌昊天和刘氏不由得都在心为她捏了把汗。
沈绿乔目光流转,环顾屋中众人嫣然一笑,宛若春花盛开。然后又将两道勇敢无畏的目光在荣华夫人和莫小春身上交错更替,娇音平缓安详:“婆婆在上,小春表妹所言非虚。绿乔的确曾拿五行针吓晕家中三妹蓝乔。
可是那是因她做错事……至于是何错误,绿乔不想在此诽议家中姐妹。母亲将她锁于绣房之中,三日不得进食。她的亲姨娘,相府三姨娘心疼不已,不惜屈身来给绿乔下跪。求我向母亲说几句好话来救下三姐姐。
见三姨娘心碎神伤的样子,绿乔不忍。就去求了母亲。母亲却要我恩威并施,惩治她一番方可与她饭食。绿乔便依母亲所言,拿了银针吓呼吓呼她罢了。她自己晕针。与我何不干。如若这也是一项罪名,加之绿乔之身,那么绿乔可是百口莫辩了。你说是也不是,王爷?”
说罢,竟将一双褶褶生辉的似笑非笑的明媚大眼向凌昊天身上投来,调皮而戏谑,令凌昊天不由想起沈绿乔被大夫人逼婚那晚,拿银针威胁自己之事,而自己竟没出息的被吓晕了那桩糗事。那时那是怒不可遏,想把这死丫头抽筋扒骨,可是,看着她那娇俏动人的模样,此际,这心间怎么还暖洋洋的,竟觉氛外甜蜜。
于是他也笑吟吟望着今日格外娇美动人的小王妃,眼含宠溺地道:“是啊,那是三小姐自己没出息,被吓晕倒,又与王妃有何关系。不过,王妃,本王闻听府中太君已是缠绵病榻半年有余,整个人毫无知觉。却又是如何被你医治得比往昔还硬朗。”
沈绿乔见凌昊天今日这般合作,竟然帮着自己开脱,不由得看他也是极为顺眼,便也双眸含笑回答他的话:“言爷有所不知,绿乔年幼之时在园外玩耍。有一老尼入相府来化缘。绿乔将自己最爱吃的云片糕与她吃。
又找了家人不要的旧衣与她穿。她便硬要说绿乔命中犯天二德,与佛门有缘。绿乔才不愿出家,拜她为师。于是她悄悄收绿乔为徒。传授拉筋拍打之术。并告诉绿乔,若不到万不得已,要救人性命之时,不可轻易使出这门功夫。
若不然,会遭人嫉恨,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绿乔本来不信。可是在家给祖母医治时,却有人去父母亲大人那里屡尽馋言,害得妾身差点儿成了相府冤魂,却不是无法与王爷结为夫妻了。而今日,又被表妹误解,幸好婆母王爷宽宏大量,若不然,绿乔岂不是又成为强弩之末……”说到委屈处,还很煽情地滴下几滴泪来。
凌昊天忙探手入怀,自怀中掏出一方绢帕,亲自与沈绿乔拭泪。刘氏在一旁看得有趣,不由得笑容上脸,然后又歪头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莫小春道:“小春表妹,如今二弟妇已将此事说明明明白白,你还有何话讲?”
那莫小春看见凌昊天与沈绿乔你一问,我一答,互相极有默契,又都笑语盈盈,眉目传请的模样,就已气得胸腔上下起伏,后来又见凌昊天竟然拿出绢帕,上前搂住沈绿乔给她拭泪,不由得满腔的羡慕,嫉妒,恨。
她忽然冷笑一声,语气张扬地道:“二表嫂,既然你这般能耐。想那双面绣的技艺却也不是浪得虚名。而今,皇后娘娘的寿诞就要到了,姑妈还在为到时送何礼物给皇后娘娘发愁。如今二表嫂既然有这项绝活,姑妈的礼物却是不用愁了。”
荣华夫人闻听,不由一双纤纤素手拍了拍莫小春的香肩,满眼含笑地道:“还是小春这主意好,即替姑妈解了燃眉之急。又让那皇后娘娘知道了你二表嫂有这难得的刺绣功夫……”
沈绿乔先前还在凌昊天的掩盖下长嘘了口气,如今却不觉傻了眼。
双面绣,自己在前世连十字绣都绣不好,却要哪里去弄那双面绣。可恨莫小春这小贱人,被嫉火烧红了眼,竟这般加害于人。生可忍,熟不可忍。想到这里,她猛地自凌昊天怀中抽离出来。
一双喷火似的眼睛晦暗难明,冷冷射向莫小春。
莫小春被她眼中传出的寒气吓了一跳,忙下意识地向荣华夫人身后躲了躲。嗫嚅地道:“姑妈,您瞧二表嫂的眼睛。”
荣华夫人向沈绿乔望去,却见她笑若春花,一瞬不瞬地望着莫小春道:“小春妹妹,二嫂子如今已经嫁了,只出在家从父,嫁人从夫。本来,我也觉日日烦闷难耐。想把刺绣,女工的玩意儿捡起来。给昊天绣几件夹随身衣服。可是,你二表哥偏偏言道‘王妃,京城之中,这相貌出奇,精通琴棋书画,女红出色的大家闺秀地也不少。你道我却为何偏偏娶你为妻?”
荣华夫人,莫小春,皆未听过这个词辞,不免将目光投向凌昊天。凌昊天也向个傻子似的望向这古怪精灵的小王妃。
只听沈绿乔缓缓道:“只因王爷我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闻听你给那风流浪子楚天舒写休书,是京中争相传颂的奇女子,才想到只有你样惊骇世俗,与众不同的性子才可与本王匹配。是以,才向沈相提的亲,是也不是?王爷?”
沈绿乔为了收拾那莫小春,竟然口不择言,随口任意胡言。她怕凌昊天不能与自己口径一致,危急之下,竟在眼神中使出云侍郎教过自己的摄心术。
凌昊天本已被沈绿乔的如花笑颜所迷,如今又被她施以催眠,自然而然应道:“绿儿所言极是。”
莫小春每日都观察沈绿乔与凌昊天的动向。十分清楚这夫妻二人自新婚之夜起至今未曾宿于一处。而他二人一见,不是掐就是咬,所以,便肆无忌惮地在二人间散播谣言,挑播离间,却想不到今日二人竟这般言行一致,心意相通。
心间又气又恨里,正想不出如何应对。沈绿乔早已对她忍无可忍,不免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对她似笑非笑地道:“小春妹妹,二表嫂是过来人。当着婆婆的面,我在此时提点你一番也不为过。你小小年纪,尚未议亲,本应在闺中研习女工,学些交际应酬……可你却不知日日在与何人为伴。听来这些飞短流长,谣言八卦,来到夫君婆婆,表嫂们面前混说一番。
这幸好二表嫂我是心胸豁达之人,并不与你计较。小春表妹未尝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若是二表嫂我是那心胸狭窄之人。定会想小春表妹这明明是对我嫉妒怨恨有加,可我却又想不通,何时与表妹结的怨。
再者,若我因此事思虑过度,忧郁成疾,你二表哥年少丧偶,却又如何自处?”
莫小春见那沈绿乔虽是笑语盈盈,但语中威仪尽露,杀气尽显。如今方才知道,这二表嫂并不是个吃素的,又忌又恨之时,正不知如何捡台阶下。
却听见荣华夫人声音淡淡地道:“二媳妇,虽然你对小春是一番忠告,我也自会告她日后小心便了。可这皇后娘娘寿诞之日,让你是献上双面绣之事却是不能更改。我已听那媒人说,外届所言非虚。她曾在你府见识过你所绣之物,你就莫要过谦了。老二,我也累了。你快带了你媳妇回去,准备给皇后娘娘绣副什么做诞辰之礼罢。”
凌昊天这才从怔忡中醒来,躬身给母亲了个头道:“母亲放心,儿子媳妇自当完成母亲所叮咛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