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万物更新。沈相回京后所居住的,皇帝所赐的畅春园内,其他花卉,暂且不表。只说这畅春园中的牡丹——直开得是姹紫嫣红,急奇斗艳。
沈相便邀了亲朋邻友们共同赏玩。这亲朋好友中,那自然不乏文人骚客。在玩赏品茗之余,诗兴大发。“妙啊,妙啊,浪笑榴花这句,诗的一开头就撇开牡丹,先笑榴花,为的就是赞这百花之王啊,立意颇新,立意颇新,苏相您看呢?”
“沈相,您看名花倾国这首,长得君王带笑看,不细思只觉这吟得是御花园的牡丹,细思竟然写得是帝王之家……”
沈相手拿一沓诗稿地,时而皱眉沉吟,时而舒眉微笑点头。再抬头倾听众人的议论,当户部侍郎杜子腾手指自己正翻阅着的“沉香亭北倚栏干”一句,沈相蓦地一惊。
这杜子腾虽是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却老诚持众,从不在人前显露分毫。如今在自己耳边这般悄语,定是别有一番用意。况且他现在是皇帝身边的宠臣。通常是除了晚上回家安寝,平日不离皇帝左右的。现在这青天白日的,却没有势下皇帝,跑到这畅春园来赏花吟诗的道理。这畅春园的花儿虽香,却也一时飘不到天子的鼻子底下。
而这诗却也来得蹊跷。沈相又习惯性地一捋长髯,这一双精明的老眼却四下瞧看。果真,只见人群中正有一气宇器昂之人对他微笑颔首。他穿着平常,但就显得尊贵异常。
见了此人,沈相慌忙走出人群。来到那人面前,正要躬身屈膝跪下,迎接当今圣上。却忽然从人群中钻出一个娇娇软软的小人儿,上前搂了他的脖子,纠住他花白胡子。
“姥爷,姥爷,你听说过有人叫杜子腾吗?”
一个娇娇软软的童音抛出来,婉若小小黄莺出谷,再看那女孩儿,生得明眸皓齿,眉目如画。“杜子腾,肚子疼,哈哈哈哈,姥爷呀姥爷,你说,什么样的爹爹,怎么给自己儿子取这样的名字,陶然只有在想去茅厕便便的时候才喊肚子疼的,哇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太好笑了……”
沈相猛然一惊,扶了自个儿的外孙女,即怕她娇嫩的小身子被地上的青石硌到。又抬头担忧地看着皇上。没想到那君王对那自称陶然的女童甚是感兴趣。悄笑着抬手示意,嘴上也做出这样的造型:“无妨,无妨。”
倒是那户部侍郎杜子腾听人在君王面前这般解说自己的名字,心里五味交杂,也不由真地怨恨起自己的爹娘来。同时却也奇怪,这女娃是从何处得知自己的名字?她叫沈相姥爷,难道是那青云王爷凌昊天的独生爱女?那么尊师重道的青云王爷,怎会调教出如此无赖的女儿来。若是一会儿见到他,却是装腔做势也好,定要好好问上一问。
“然儿,此处来人甚多,你不可这般胡闹。”沈相皱着眉从外孙女儿手里抢自己的胡子,这小丫头总是这么不知深浅,今天不顾自己形象,又在人前薅自己那仙气十足的长髯,这可不是一般地疼啊。老顽童忽发奇想,肚子疼不奇怪,若有人姓胡,按了然儿的逻辑,那就应该取名叫胡子疼了。
“老爷,我不扯你胡子也成,你得帮我教训他。”说着,她地小脸顿时严肃起来,小小地如花的脸庞忽地罩上一层寒霜。
众人蓦地一怔,这小人儿的脸竟然翻得比翻书一快。不免都很好奇,很想知道是谁惹得小姑娘发怒了。于是众眼也不赏花了,也不品评诗词了。众目齐齐看见女孩儿肥嫩的小手所指。
只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公子,身着华服。正一脸委屈,扁着小嘴,生生地忍着满眶泪水。望着怒容满面的杜子腾。
“老杜,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孩子间的几句玩笑话。我们且不去理会他们,几日未见,我们快去前厅叙叙。”这时,人群里竟然走出了步履矫健的青云王爷凌昊天,面挂三分笑。与在场的众位打了招呼,然后携了杜子腾的翩然远去。
杜子腾因皇上有嘱托,不得暴露身份。所以,虽是觉得于礼大大的不该,却也只能随了青云王爷去花厅叙旧。
“然儿,今日来人甚多,你看姥爷实在是没有空闲陪你玩耍,你快去找你两个弟弟去玩儿。”沈相终于抢下了胡子,这回开始争取主动权,皇上在侧,自己岂有同个黄毛小丫如此这般纠缠的道理。大大的不像话。
那陶然却也不是个无礼取闹的女孩儿。只见她眼珠一转,望着时才那委委屈屈的小公子,格格笑道:“我才不去同修然他们玩儿呢,他们才那一点点大,知道什么。还是你,杜别鹤比较有趣,哈哈,你的爹爹叫杜子疼,那你一定永远也不会肚子疼,因为你爹爹都疼过了……”
“谁说我不肚子疼……不许你取笑我爹爹……”
“吵架谁不会呀,咱们吵架不要被大人们笑,走,我们去那边吵……”
在一对小儿女渐行渐远的吵闹声中,众人才轰堂大笑。沈相忙跪伏于地,三呼万岁。进行过那套纷繁芜杂的礼节,沈相方才坐于府中和皇上叙以君臣之礼。并要自己的三个儿子前来见过皇上。
谁知那皇帝见到温润如玉的沈白衣后,龙颜甚悦:“沈相国,想不到你的儿孙个个是天资不凡。原本,你不许白衣入朝为官,朕已是很不高兴了,今日你再不可拒绝朕的心意,朕见青云王的独女陶然聪颖可爱,甚是喜欢,早想与昊天定下婚事,待到陶然及笄后,让她入宫为太子妃,可是昊天和您的爱女青云王妃总是推三阻四,你可要好生劝上一劝。”
那沈相心中是九曲回肠,他是一千个不愿意地。但是这皇上事先封了他的口。正自沉吟了,忽然沈白衣的媳妇秋香钗环尽乱地从外面奔进来。
“大胆,皇上在此,你——”沈相喝斥之声未落,只见那秋香跪坐于地,浑身颤抖,哭得凄楚断肠:“相爷,大事不好,陶然儿顽皮过甚,竟将杜家公子踢到荷花池中去了。”
“这……”皇帝瞠目结舌之余——不觉宛尔:不知怎地,这陶然小妮子真是太合朕的味口了,朕这个儿媳妇可是要定了!
沈相目瞪口呆了——半晌方才缓过神来,抖着手直直指向荷花池的方向,痛心疾首道:“还不快去……快去救人。若是杜家小公子有何不测,然儿这小妮子就与他偿命了罢。”
“老相爷,您说得哪里话来,宜春园里赏花之人众多,断不会有人遭遇此事不管的。况且算命之人说小犬命中将有两次大劫难,然后方能富贵安稳一生,若今日能早早化解去一件,子腾实是感激不禁。”那杜子腾不知回时已回到皇帝身边,明明因担忧幼子而吓得面色惨白,嘴上却极是惩强说着安慰人的话语。
众人边说边扶老携幼地,急匆匆的赶往荷花池畔。行至中途,早有伶俐的家仆怕主人家惊惶。赶上前来报告:“老相爷,杜小公子已被冯管事救起,换了衣衫,只是杜小公子——”
“你且不要说了,快带我们去见杜小公子,再则把陶然那丫头用绳索捆将起来,背了荆条,我要她给子腾兄负荆请罪。”
在众人面前,凌昊天颇觉面上无光,同时在担心杜家公子时,也暗自揣磨,定是那杜家小公子惹恼了自家女儿。要不然那小丫头平日挺知深浅的一个玲珑剔透小人儿,怎么可能就动了武,再则也要怪自己平日顾看不周,小小年纪,她要学武,自己干嘛就惯着她,让她习地什么武……
众人来到荷花池附近的青荷居,杜小公子就被安顿在此处,据说是已请皇帝的随行太医给诊了脉。用了金创散后安静了许多。凌昊天果真也说到做到。竟真的绑了小陶然过来,千呼万喝的让女儿给杜家父子陪罪。
“爹爹呀,然儿不服。姥爷啊,平日你最疼惜然儿了,今日你怎么也不分青红皂白。任由爹爹捆绑了然儿,我好痛啊,我好痛。”陶然小脸憋得通红,边为自己申辩边哭得天昏地暗。哭得天昏地暗,也没有耽搁她替自己申辨,一头哭,小嘴依然如炒豆一般,把自己的冤枉说得清清楚楚。
“方才我和杜别鹤去荷花池旁玩耍,我忽然间肚痛就想去茅厕,谁想我刚哎哟喊了一句‘肚子疼’,杜别鹤就扑上来像小狗子一样来咬我,说我侮辱他爹爹。他咬得我好痛啊,我就用了爹爹教得武功,只轻轻踹了他两脚,可是谁想到这杜别鹤这么弱不禁风。”
“你就是侮辱我爹爹,因为咱们俩个的爹爹交好,我告诉你爹爹的名字。没想到你就拿来取笑,一直说,一直说,不许你侮辱我爹爹。”小男孩怒吼着,鼻涕眼泪交加的控诉,然后又去捂着下体:“爹爹,她踢得我好疼。”
杜子腾一惊。陶然眼珠转了一转,被绑的身子往左臂倾下,也跟着哇哇大哭:“我的胳臂好疼,爹爹教导我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必犯人。你先咬我的。我比你还疼。”说罢嘴牙咧嘴,似是疼痛难忍,让她直抽chu。
沈家人已被这两个小冤家闹得不知东南西北。亦不知陶然儿的疼痛到底是真是假。心疼之余,凌昊天只好上去亲自撸起陶然儿的衣袖,只见那吹弹得破的嫩嫩肌肤上生生被咬出一排仔红的牙印,竟有几处渗出血丝来。沈老相国忙忙的给自家外孙女儿松了绑,又哄又抱的一副标准慈祥好爷爷的形象。皇帝地摇着头,咂舌叹气,先入为主地心疼起自己的未来儿媳妇。
显然那杜小公子把爹爹加诸于他的怒气都暴发在陶然的身上。而那顽皮的陶然,却真的是要半真半假的逗弄杜小公子。谁想到两个小冤家竟都是倔强的人物,哪个都不肯先低头认输。小孩子家打架,你来我往的,若是真犯了倔,没人遮挡的情况下,没准会出现怎样的后果。”
“那个青云王爷,你看都是因了我这名字,别鹤把陶然咬得不轻。他也得了应有的惩治,你看这断公案能否就此打住。皇上甚喜陶然侄女,不妨我来做媒——”
那君王一听杜子腾的话音。心间竖起拇指无声地盛赞:杜卿家你真乃贤臣哪,便在此时依然能临危不乱,体会朕的心意,回京后朕定会记你大功一件,赏你黄金万两,还要官位连升三级。然后微笑注视着小小女童,思忖着应送什么给未来太子妃做见面礼。
却见自己身边太医悄悄把杜子腾拉向一旁不知耳语了几句什么。杜子腾脸色大变,哎哟一声跌坐在地。
凌昊天忙上前扶住:“子腾兄,你这是怎么了。”
杜子腾推开凌昊天的手,掩面道:“王爷,若说小儿女两小无猜,玩耍打闹也就算了。谁知你家陶然小姐竟真的动了怒,用了全力。偏不巧的,硬生生踢到了小儿命根子,小儿时才疼痛难当,是服了卢太医的活血止痛膏才减缓痛苦,这也只是望梅止渴,治标不治本地。卢太医说,小儿很可能因此影响生育,将来怕是不能人道了。
说罢杜子腾竟然呜咽起来。
“这,这,这,杜兄,你莫要悲伤,这却如何是好……”凌昊天举起双手,却又放下,望望自家还在眼泪汪汪的小女儿,摇头长叹一声,心间无声地道:孩子,你踢哪里不好,怎么踢人家地子孙根,这不是要了人家地命吗?
沈相沉吟半晌,捋了几下花白胡子,皱了几下眉头,咬牙跺了几跺脚,喃喃道:“罢了,罢了,也只能如此了。杜侍郎,你莫要悲伤。皇上,怕是为臣要再次辜负您的厚爱。这孩子愚顽不灵,难以入宫为太子妃。而且为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始作俑者是陶然,那么今日我老臣便还小杜公子一个公道,肯请皇上做媒,将陶然许配小杜公子为妻,陶然及笄之日,便是她出嫁之时。在此之前,我一定令那四女儿请女师教导她三从四德,以免将来再生事端。”
“不嫁,不嫁,我才不嫁那个大笨蛋。被我踢一脚就倒地下,像可怜的小狗子一样嗷嗷叫唤。”
“不娶,不娶,我才不娶你这母夜叉。娘说,好男儿要读书明礼,治国平天下。好女儿家要通晓琴棋书画,哪里象你疯丫头一般,疯疯张张地乱打人。”
饶是再聪明的孩童,也无法揣测明白大人们的用意,在大人们清理因他们做乱而惹出的祸端时。那两个始作俑者只听明白了这婚嫁的问题,这对于他们可是天大的事情,于是对着眼先开了连珠炮。
那君王沉吟良久,揣度再三。最终注视着杜子腾悻悻地道:“杜爱卿,真真好福气。朕慧眼相中的好儿媳,白白送了你。朕还要与你做媒。不过,我们要有个约定,陶然及笄前,你要请遍天下名医,医治别鹤,若是医得好,陶然便还是朕的儿媳,若是医不好,朕只能叹息了,朕虽为皇上,却知也知天意不可违。”
“这个,皇上……”杜子腾冷汗涔涔,惶恐不安地跪地磕头如倒蒜,心间却是另一翻思想,别鹤呀,这样地儿媳妇我也喜欢,最好你能好起来,又能把陶然娶回家中来,这样是咱家赚。
“罢了,罢了,既然这两个小冤家惹的祸,合该是他们两个有缘份,皇上恩宠有加,也只求别鹤多福了,杜兄,此次回京,你便娶几房姬妾,另做打算吧。”凌昊天黯然道。
“你也知我家那是个夜叉,把我看得紧紧地……”
“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她不肯再生养,便以七出之罪休弃。听说那怡香院的小桃红,自被你梳栊,可是望眼欲穿,等了你一年又一年……”
荷花池事件就此了断,贤明的君王和他的老相国密谋国家大事去了。陶然却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那个杜别鹤,我们玩去罢。”
杜别鹤怒道:“臭丫头,谁理你。”说罢,像他爹一样,双手背后,神情倨傲地去了,陶然却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臭小子,你拽什么拽,大人的话你听没听明白吗?这辈子,你都得陪我玩、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