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相府的正房荣喜堂内,梅妈妈把冬青安排在大夫人所居住的主卧室外下人床上后,又入主卧室内与大夫人密谋商量一番,当大夫人在她的服侍下准备打个盹就起来的时候,不知道府外哪家田庄里的金鸡,已经开始报晓。
只过了一小会儿,天就已经蒙蒙亮了,在延年居服侍了老太君一天一夜的二姨娘,终于被白天当值的婆子换下来。在秋霜的搀扶下,抄了小路,也不管身上沾了花粉露水,穿花拂柳的回到自己的秋爽斋。
二姨娘刚刚躺在榻上盹还没打一个,就听见门帘子外传来一个婆子哭天抢地的哀号。秋霜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四小姐沈绿乔的奶娘祝妈妈就这么大号着,莽莽撞撞地奔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个什么东西。
和二姨娘熬了一夜的秋霜也已是一身疲惫,也像二姨娘一样有满腹发出去的火。一见这祝妈妈没规没矩的奔进来,又跟号丧似的,不由得先二姨娘一步动了怒。
“哎哟我说祝妈妈,您老可是轻着点儿。咱们姨娘身子骨原本就不好,您可不要这么大动静,吓着咱们姨娘,你可担当得起。”
祝妈妈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接着放声号哭:“二姨娘啊,大事不好了。四小姐在昨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和秀荷那丫头卷了私房和人私奔了。”
饶是二姨娘脾气再好,也不由得动了怒:“我说妈妈,你是不是人老不中用了,越发的糊涂了,这种话怎么也能拿出来混说?虽然我平日待你不薄,却也不能这么诽谤四小姐。若我是大夫人那样的脾气,岂不要掌你的嘴。”
“姨娘啊,老奴哪里敢混说,此事千真万确,不信您看,这是四小姐留给您的信。”祝妈妈老泪纵横,给二姨娘呈上一封信函。
二姨娘原也是落魄秀才家的女儿,颇识得些字。望着信纸上的字迹不由得失声叫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说罢,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就向沈绿乔所居住的怡情居奔过去。打死她都不信,自己生的女儿就这么抛下自己与情人私奔。
二姨娘一阵风似地奔到女儿的住处。进门的时候,屋里哪像往日一样有女儿如花的笑脸,和秀荷端上来的那杯热茶。还是往日的屋子,往日的布置,可是里面已空无一物。她的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二姨娘不由得扶着门框失声痛哭。
二姨娘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大夫人住处的小丫环春草就绷着小脸进来了:“哎哟,我说二姨娘,您这架子可真大。三姨娘,四姨娘,还有各位少爷,小姐们,早已经就过去给夫人问安了。现在只差您和四小姐,难道是您和四小姐对夫人给安排的婚事不满不成。”然后抖着帕子,趾高气扬地走了。
秋霜瞪着她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口。手上却不敢怠慢,只得在怡情居中,服侍二姨娘简单地净了脸,挽了发。急匆匆地赶往大夫人所居住的荣喜堂。
刚一进门,眼尖的秋霜就看见,二姨娘屋里的冬青竟然站在大夫人身后,不由得暗自吃惊。吃惊之余,二姨娘悄然抬眸,只见主座上的大夫人,正面沉似水,一脸怒容地瞪视自己。二姨娘忙抑住心头的悲伤,上前给大夫人问安。
大夫人也没让她坐的意思,悄声吩咐冬青给自己捶背,然后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微微抬了抬眼皮:“我说二妹妹,你是不是因为我将四丫头许配给安南王世子的事迁怒于我了?这大清早的就急巴巴的跑到她那里去慰问。难道你忘了自己是何等身份?
自从老太君病后,这四丫头没人拘管,这胆子是越发的大了。只人说,前些日子夜里她还往外跑呢……如今,她是不是也觉得我这做母亲的在虐待她,委屈得都不肯来见我?”
二姨娘抬了抬头,想开口分辩几句。可是又不知该怎么向大夫人说起,女儿与人私奔的事。
“好个没有长幼尊卑的四丫头。这若是将来嫁入安南王府,对公公婆婆这般轻慢。岂不被人嘲笑我这做母亲的教导无方。来人那,快去把那不成体统的丫头给我拉来,打上二十板子。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没规没矩。”
二姨娘顿时泪流满面,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说:“姐姐,您别去找了。素琴也想叫您别动怒,可是,若我说出来四丫头的事故,你会越发的恼……她,她,已经在昨夜带了秀荷逃走了……这是她留给我的信,您看!”说着,战战兢兢地抬头把信递到大夫人的贴身大丫环四喜手上。
四喜冷着脸接过来呈给大夫人。大夫人拿过信后,装模做样看上一番后,气得浑身直抖。突然举起手来,狠狠地打了站在那里毫无防备的二姨娘一掌,咬牙切齿地道:“贱妇,你养的好女儿。竟然做出这等淫奔无耻的事来。这若是被朝务繁忙,几夜未归的老爷知道,还不得气得吐血,这可如何是好?”说着就捂住头直叫头痛。
正在给她捶背的冬青,忙伸开手掌轻轻给她按揉太阳穴。或者是冬青的按摩技术真的很到位。又或者大夫人想开了一点儿,未几闭目养神的大夫人微微睁开了眼,瞟了一眼二姨娘。
二姨娘刚刚经历了失女之痛,偏偏又被大夫人好生责怪。伤心委屈之余又少不得要低声下气地给大夫人赔罪。大夫人哼了一声,偶然侧身,却暼见与沈绿乔一母所生的三少爷的一双眼正全神贯注地投注在二姨娘身上,忙换了一副笑脸招唤他:“白衣,你过来。”
浓白衣默默地来到二姨娘身侧,屈膝跪了下去。
大夫人叹了口气,像是对着沈白衣,其实是说给二姨娘听的:“孩子,这原不是你娘的错。是母亲错怪了她。我盛怒下倒是骂错了,你姐姐自七岁起被老太太养在身边七八年,枉你奶奶悉心教导她这么多年,竟然做出这等与人淫奔偷情之事。
如今,她即已随人逃了,恐怕寻回来已非完璧。若是安南王府日后前来迎娶,这可怎么办?那安南王小世子同他爹一样,是个难缠的主,若是因为此事,日后在朝堂上为难老爷……恐怕后患无穷啊!哎,原想这四丫头自幼饱读诗书,是个知礼守节的,谁想到出事这般轻浮,我们这做爹娘的为她操碎了心,她哪里有一点儿为我们着想?”大夫人声音飘渺,她的思路变化莫测,这屋里除了冬青和梅妈妈恐怕没人懂得她的用意。
屋中众人都是沉默无声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梅妈妈忽然拍了拍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夫人。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你看咱们听的戏文里就有个好办法。”
“快说,什么办法?”大夫人一副急于求解的样子。
“老奴忘记了是哪出戏了。也是这家的小姐和情人私奔,大婚在即,这家竟然有个丫环站出来解了主人家的燃眉之急。她的父母受过主人家的恩惠,在危难之时,她情愿代替小姐出嫁。老奴从这个戏文里想出个办法。不如从咱们相府的丫环里挑出一个性情温柔,模样出挑的,扮成四小姐嫁给安南王世子不就得了。”
大夫人沉吟半晌,然后微微点头表示赞许:“这倒是个好办法。解决了咱们相府的燃眉之急。只是选谁好呢?”说罢那眼光慢慢地在屋里的丫环身上逡巡,半晌,终于落到了冬青的身上。然后伸手指了指她,神情淡淡地道:“就这个丫头。这丫头不只模样好,而且性格温和,举止大方,行动做派,哪里都不输给大家小姐。
为了堵住幽幽众口,咱们还得做得更齐全。冬青,现在你就跪下认二姨娘做了亲娘,便是我的义女。从今后,你就是沈家的四小姐,沈绿乔。二姨娘,你看可好?”
事到如今,二姨娘即使有一万个不愿意,又哪敢说出半个不字。只得当着众人的面由着冬青给自己磕了头,唤了姨娘。在冬青唤过一声姨娘后,她轻轻地将冬青自地上扶起。语调温柔,态度可亲。冬青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大夫人,大夫人新认了女儿,不免兴致高涨,忙把手又唤了冬青过去:“绿乔,过来见见你的兄弟姐妹,姨娘们……”
大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另一面一个身穿大红纱裙的小姐打扮的人率先冲上来,声色俱厉地囔道:“娘,您是不是糊涂了。四妹淫奔,您不得已让这丫头代她嫁也就算了。我们姐弟乃是名门之后。怎么可能同这种身分卑贱的丫头兄弟姐妹称呼?红乔第一个不愿。”
冬青深深地看了沈家的二女儿——大夫人所生的相府嫡女沈红乔一眼。只见她的柳眉倒竖,杏眼圆翻,神态间,颇有大夫人的影子。一袭大红的衣服映着她雪白的肌肤,有着一种眩目的美丽,那形容举止,很像百花园中怒放的红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