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宇乐只来得及张开嘴巴,那一声“妈妈”却卡在了喉咙里,喊不出来。游戏房实在太吵,他想出来看看妈妈,却不想竟看到妈妈软倒的身影,他正着急地想大喊,可坏女人已经伸出了手,然后,只一眨眼的功夫,坏女人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那一声“妈妈”,终究只剩下了呢喃,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视线却是向着依凡消失的方向。这一声“妈妈”,叫的是谁,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啊——”这一幕,消失的坏女人,倒下的妈妈,交换的位置,滚落的身影,对他刺激实在太深,他想跑过去,可脚却钉在了原地,只发出一声尖叫,孩子尖细的声音响彻整个别墅。
房间里的人都被宇乐的叫声惊住,可当宇翔看见宇乐目光所及的方向,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越来越强烈。而当他冲出房间,却只看到倒在三楼楼梯口的若水,那颗心漏了不知多少拍,仿佛不是自己的,感觉不到它的跳动。
依凡呢?依凡去哪儿了?宇乐为什么叫?若水怎么了?不会的,不会离开我的,依凡,依凡不要走,依凡你在哪儿?别跟我捉迷藏了,快出来啊!
他勉强撑着虚软的双腿,踉跄着跑到若水身边。他想抱起若水,却看到顺着她身边沿着楼梯一路向下的血迹,和血迹尽头,已抱在李铮怀里的依凡。那一身白色的孕妇裙上,开满了鲜红的花,她身下的地板,还有血迹慢慢散开。
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耳边嘈杂的喊声,有孩子的尖叫,有大人的呼喊,他听了,却听不见。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依凡身边,走的,爬的,还是滚的,他没有感觉,只是当依凡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却有一种,他们离得越来越远的恐惧。他拼命地想抓住什么,可即便依凡整个身子都到了他怀里,他依然感觉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想哭,可是眼泪不停地流,却哭不出声来。他也想喊,可是张大了嘴巴,却喊不出一个字眼。
还是李铮反应快,上楼抱了昏倒的若水,就推着宇翔往门外跑,早有人停了车在外面等着。
人民医院所有最好的仪器、最出色的医生全部就位,TMS旗下相关领域最好的医生也早就在富兰待命。可是人再快,又怎么快得过死神?
宇翔在知道若水病情的时候,就在医院准备了重症监护病房,而若水只在进了医院的第三天早上醒来过一会儿,说了几句话,从此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而依凡,躺了整整四天,还没有醒来。从楼梯上滚下来本就危险,何况是怀孕六个月的孕妇。依凡体质很弱,经过格瓦的意外后,胎像一直不好,这次更是大出血。由于事发突然,富兰市内可用血库告急,一时间竟是险象环生。夏尔医生几次从手术室出来,都说要家属做好准备。宇翔一言不发,只固执地盯着手术室,看得夏尔医生浑身汗冒直竖。她做医生那么久,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眼前这个男人,仿佛根本不容许任何人夺走他的妻子,哪怕是死神。
抢救五个小时,依凡总算是暂时脱离危险,只是什么时候会醒,医生也不能保证。
查仁和和徐玉润在依凡出事的当天就被接到了富兰。之前依凡不想他们烦心,一直没提宇乐的事。这回一来,问起依凡出事的缘由,才知道宇翔还有这么个私生子,而依凡也是为了救孩子的母亲才会滚下楼梯,便说什么也不肯住回别墅。两人基本在医院呆着,每天再轮流回依凡的小公寓熬点补汤,备着依凡醒来好喝。当时称心如意的女婿,现在即便不恨,也不可能不怨。因而无论宇翔安排了多好的医疗条件,无论李铮怎么劝动,他们都没有给过宇翔一个正眼。
宇翔没有解释,除了问医生病情,他基本就没有说过话。所有的事情,医院的,公司的,家里的,全部交给李铮。他便像个活死人一般,在两个病房间来回。胡子爬满下颚,染着血迹的西装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四天,依凡躺了四天,他也没有合过眼。一双眼睛早已布满血丝,陷在眼眶里,只在望着依凡的时候,才会溢满疼痛和恐惧,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查仁和夫妻不正眼看他,也不让他靠近依凡。倒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语,只是霸占了依凡近身的位置,不让他接近。他也不说话,只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如果李铮不叫他,他几乎可以那样站成一座雕塑。
前三天,宇乐一直守着若水,他撑不住一直不睡,实在扛不住了,就在若水床边眯一会儿,醒来再继续看着若水,眼睛一眨不眨。可是那熟悉的面容,有时候看着看着,却变成了另一张脸,只短短两个月的相处,她却像是烙在了心上,挥不去,掩不住。
听说她一直没有醒过来,他很想去看看,可是他有什么资格呢?如果不是他,妈妈不会生病,他一直以为妈妈只是太辛苦,却不知道妈妈有那么严重的心脏病。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更听话,更懂事,帮妈妈做更多家务。如果他可以选择,他宁愿不曾来到这个世界,那么妈妈就不会离开爸爸,现在也不会躺在床上醒不过来,坏女人也就不会从楼梯上摔下来,昏迷不醒。她那么照顾他,用心不会比妈妈少,他却总是跟她对着干,不让她安心养胎,还诅咒她的肚子没掉。真的应验了呢。可是,这不是他的本意啊。上帝啊,可不可以让这一切都重新来过?
孟晓彤和刘浩波成了老头老太太现在最信任的人。于薇和萧阳也是每天来探望。他们夫妻感情倒是好多了,于薇也怀孕了。她始终当依凡是他们真正的媒人,感激在心,萧阳自是对依凡有愧疚,因而有什么事都时时帮衬着。市委不少领导同事都来看过这位干将,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只是她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电视里正在直播慈善晚会的现场。这场依凡一手策划,历时近半年才搬上舞台的大型晚会,她终究是没能看到。不过,格瓦小学所有的孩子,以及他们的父母双亲都到齐了,总算是没有白费依凡的一番心血。当主持人宣布,孩子们的父母都来到了晚会现场,处于极度惊喜中的孩子们和等不及冲到台前的家长紧紧相拥的画面,感动了全国无数的观众。在原有捐款的基础上,还收到群众自发的捐款上亿元,慈善晚会取得了意料之外的轰动效果。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的两个病房里,正播到格瓦小学的孩子们集体朗诵的《留守儿童之歌》。
“燕子飞走了,有再飞回的时候;
花儿凋谢了,有再盛开的时候;
妈妈呀——
您回来的时候,又是远走的时候。
当风雨交加的夜晚,
空房里摇曳着烛光,
泪水就会在眼中悄悄地流淌。
妈妈呀——
我像一只孤独的小羊,
盼望着天儿早点发亮。
好久没有人牵我的手,
好久没有人摸我的头,
好久没有人说宝贝,
好久没有人背着我走。
当别的孩子叫一声妈妈——
那是我,最想您的时候。
当墙角的牵牛花爬上了篱笆,
当门前的石榴树开出了鲜花,
当大雁一群群向南方飞去,
当漫天的瑞雪飘飘洒洒。
妈妈呀——
又是一年的春秋冬夏。
墙壁上写满了您叮咛的话,
枕头下留着我新换的牙,
什么时候,
您才会回家,回家……”
一滴泪滑落,是若水终究不能陪伴宇乐的无奈。
一滴泪滑落,是宇乐对即将失去妈妈的惶恐。
一滴泪滑落,是宇翔为失去的孩子,为昏迷的依凡而痛苦。
一滴泪滑落,是依凡不得不放开孩子,放开宇翔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