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搭在门把手上,依凡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间屋子,原是为她的孩子准备的,里面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个装饰,每一个细节,都是她和宇翔为肚子里的孩子设想的。
那个有白色纱幔的小摇篮,前后左右都可以摇。
那个画着维尼熊的衣柜,里面已经放了一些她逛街时候看中的小衣服小鞋子。
墙边有一张木制彩色的上下铺床。小时候,她就好羡慕那些可以在家里睡上铺的孩子,绝对不是大学里那种简单的上下铺,是很可爱的,有各种装饰的那种。所以在商场一看到这张床,她就走不动了。她知道自己不太可能有第二个孩子,也只是这里摸摸那里瞧瞧,最后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可是第二天回家,却发现这床跑家里来了。当时宇翔眼里的宠溺她一直记得清楚。
可是现在……
推开房门,先是一愣。宇乐回来前那一两天,她就没有来过这个房间。此刻一抬头,竟发现屋子里的陈设变了不少。摇篮没有了,维尼熊衣柜没有了,上下铺的床也没有了。家具变成了蓝色系的,没有太多花哨。墙边放着一张普通的儿童床,上面铺着画有星星和月亮的被子。屋子中间摆了一张青蛙王子形象的懒人沙发。冯宇乐就静静地坐在上面。
从被关进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早上。早餐本就没有吃多少,现在早就饿得有点眼花了。冯宇乐后悔吗?是有一点的。他反思了一个早上,认为自己太冲动了些,这样不但不能打击“敌人”,还对自己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不单单是饿肚子,还有在爸爸心里的形象。但他不认为自己有错,这是原则上的问题,绝对不能妥协!
就在他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忽然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极香的饭食的味道。不自觉地,就咽了下口水。第一个反应,是爸爸来哄他了。哼,知道自己错了吧,我偏不理你!于是拽拽的,根本不抬头看来人。
可是来人悠然地走到他旁边,把饭食摆在面前的小几上,就在他的小床上坐了下来。他知道,那人一直在看着他,可是却不说话。不是爸爸吗?是保姆阿姨,还是别的谁?为什么不说话呀!
终于小屁孩忍不住了,自以为悄悄地向上抬了抬眼睛。先是满桌子好吃的饭菜,然后是床边一个圆圆的肚子,再然后……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个坏女人!她来干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连带着看那香喷喷的饭菜,也觉得极不顺眼。她该不是在菜里下了毒,要把自己毒死吧。哼,才不让她得逞!
他那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依凡。她先前只是没往那方面想,既然现在知道了小家伙对她的敌意,那他那点花花肠子,她一个快三十的人当然一眼就看明白了。看小家伙嘟着嘴,把脸别在一边,又忍不住偷偷瞄一眼饭菜的别扭样,她只觉得很可爱。他很爱他的母亲呢。不知道她肚子里的这个,以后会不会也这样护着她呢?
“你觉得,一直这么僵持下去,是你赢,还是我赢?”
宇乐猛地抬头,因为饥饿而有些病怏怏的眼睛忽然迸射出极高的警惕。她知道什么了,为什么这么说?
“小家伙,别这么看着我。好歹我比你多吃了这么多年的饭,你在想什么,我还是看得懂的。想赶我走,接你妈妈回来?”
她知道了,她看出来了,她会怎么办?会告诉爸爸吗?会对付自己吗?哼,他不怕,就算把他赶出去,他也能跟妈妈好好地生活!
“孩子啊,你还太小,有些事做起来,总是太嫩了点。不过呢,我觉得挺有意思,所以,我接受你的挑战。看咱俩谁能得到你爸爸的信任和爱。如果你爸爸不爱我了,我就离开,成全你们一家。怎么样?”如果宇翔不爱她,那她待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说真的?”
“真的。”
“我一定会把你赶走的!”
“这可不一定,话别说得太早。我知道你不认我这个妈,可你爸要你认。我呢,也不强求,私底下,你怎么叫我都无所谓,可是在人前,你得叫我一声妈。你先别急。这是给了我面子,可也是帮了你自己。中国人有句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在美国长大,也许不知道其中的意思。总之,暂时的忍耐,才有可能达到最终的目的。”
冯宇乐多聪明的人啊,那是四岁就会顾家的孩子。所以这些话,乍一听好像是唬人,可是仔细一想,他也能想明白这坏女人说得没错。
“你之前说的话,要说到做到,否则……否则你就生不下肚子里的孩子!”
天知道,他只是一时没想到该怎么办,所以看着依凡的肚子随口这么一说。依凡先是捂着肚子一僵,可是想想童言无忌,也就没有当真,还笑着答应了。如果能够未仆先知,也许他们谁都不会拿这个当玩笑了。
协议达成,宇乐也就不顾什么形象了。趴在小几上就是一顿狂吃,有几次吃得太急,还呛着了。依凡一面帮他拍着背,一面忍不住地心疼。这个冯宇翔也真是的,就算想给儿子一点教训,也不能让人饿着呀,看把孩子急成什么样了。这孩子也是,都那么饿了,还能忍着跟她“谈判”,果然是冯宇翔的种,将来长大肯定也是了不得的人物,TMS集团后继有人了。
很多母亲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依凡没有发现,她也正往这方面发展。她还是会想到宇乐的身世,想到那个叫单若水的女人,想到宇翔的曾经。可是在无意识中,她也在慢慢地接受宇乐,所谓的“挑战”,不正是她心疼孩子的表现吗?无所谓私底下可能面对的委屈,至少在表面上,不再让孩子顶撞宇翔。面对一个别扭的孩子,用同样别扭的方式保护他,能说不是用心良苦吗?
宇翔对于这样的结果自然是高兴的。他倒没有觉得宇乐是自己的孩子就有什么不一样,他只是很享受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那是久违的幸福。后来他无数次地回想,到底是他真的没发现平和表面下的暗涌,还是他刻意忽略了依凡笑容中的隐忍,宇乐乖巧下的不屑,才导致了最后的那场悲剧?也许后者更多吧。可是一个人,等了小半辈子的幸福终于来到身边,他总是本能地抓住,并且尽一切可能去维持——哪怕这只是假象。